下,骨头也没留下。人的骨头堆起来太不好看了,总还是要想着法子收拾掉的。吉尕现在见到的安西城墙上砌面的青砖斑驳残损,染遍了烟熏火燎的痕迹,不知道多久了都没有好好收拾。站立在高城底下的女人抬头仰望,她看到正从那上边探出头来的汉军的守城士兵们,一时有点恍惚。他们也在看向她的主人和马。更可能的就是在看她。
这件事在很多地方都像是演的一场戏。她的雪戎军官主人一定要骑在一匹马上走向高城的姿态就是演戏,他根本不可能骑马进城。安西城里非常缺少食物,那里边的人也许不会杀掉送信的使者,但是一定会把他的马切成肉片吃掉。主人老爷把他的母狗奴隶拴住脖子牵领在马后的做派也是演戏。实际上他现在正有些焦躁地要把打了结的链环拆解出来,越急越弄不开。因为那时城墙上的守军已经使用绞车放下了一个大的藤条筐子,
他和他的随从奴隶要分别地蹲进那个篮筐,让人把他们吊运上去。安西不可能在虎视眈眈的敌军阵地前边为他们两个人打开城门,城中遇到有零星的特殊需要,都是这样使用垂吊的办法翻墙进出的。当然军官也就把他神气的马留在了墙根子底下。吉尕在爬进藤筐之前低头检点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干公务用器,首先是确定那副绳索捆扎的牛皮夹子依然严整妥帖,好端端地正在脖子底下挂住,还有一面关于犯强戎者的木头招牌,审视一下左右也没见到可以挑剔。他们进城送信这件事两军应该做过预先的沟通,到了现在临场进行都是按部就班,并没有发生意外的波折。等到女人坐在筐里升上了墙头,那些让人恍惚的汉人面孔,一时全都层层叠叠的围聚在了身边,当然他们既是汉人也是男人,吉尕见到那些层叠的男人都在朝向她的周身上下,一阵形形色色的咂摸打望,不过并没有人想要拦住她,或者是针对她的这种特殊情势提出异议。吉尕见到她的雪戎主人长身挺立在围聚的敌对军士之中,表演出了悍然而不畏惧的勇武姿态。吉尕当然知道男人们的确可以表现得非常勇敢,有时候是他们真到了没处可跑,或者就是他们知道要去做的那件事情,其实并没有很大危险。
那天安西墙头上的汉兵们的确也没有打算跟她的雪戎主人过不去。显然这些下级官兵并没有决定是否接收信件的权力,他们受命要做的应该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安排一个大筐吊装信使上墙,第二就是护送来人前往他们说好了要去的地方。其实按照安西现行的社会准则,官员公干时候带领奴隶随行并没有问题,他让自己的奴隶穿成什么样子,或者不穿成什么样子似乎也是他的个人权利。当然了,领着一个光屁股的女人登门拜访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件讲礼仪的事,只不过雪戎人想要做的,本来就是要表现他们的不讲理。如果你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面,如果你正在做的事是在对方的实力压迫下保全性命,那么你就没有什么余地去计较人家的态度问题。至少直到那一天的那一个时辰,安西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他们真的要服输的。吉尕现在已经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城池中间的鼓楼,即使这个佩铃,戴锁,精赤条条的年轻女人已经在众目昭彰之下使用几百天的时间走完了安西几百里的草原,她那时想一想自己接下去还要照样一览无遗,没有遮拦地走一遍安西最大的城府,心里还是生出了凛凛然的寒意,髀股也像有些讪讪的悸动。遭受到异族敌人的欺凌奴役是一件羞辱的事,而当一个年轻女人即将进入自已出身其中的,相知,相熟,相亲的血缘族群,使用自己受辱受伤的精赤身体展览敌人的欺凌和奴役的时候,她意识到的更像是绝望。当一些男人不能再守卫和拥有自己生存地域中的女人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丧失了赓续传承的可能,他们不会再有明天了。吉尕意识到自己正在悄然提高呼吸的节奏,她真的需要得到更多的,一切可能帮助她支持下去的东西,即使它们是一些弥漫飘忽的,莫须有也莫须没有的,气。吉尕在以后走向鼓楼的道路上确实受到了更多男人的观看,实际上在一开始他们的数量出乎意料地稀少,吉尕那时已经注意到城中弥漫有使人感觉恶心的气味,它们可能是很多事物正在腐烂的气味。一直到了更加接近城中心的地方,吉尕才见到了开始逐渐聚集起来的更多的人。弥漫起来的耻辱和绝望感正如她的事先所料,就连呼吸的急迫感也是一样。她在那时甚至觉得每天跪在打铁的炉子前边鼓动风箱真是一件安定祥和的事,她非常希望能够回到丈夫们的身边去,一边挨受着烧火钩子的抽打一边努力干活。可是流油的羊肉都吃了,来都来了,人活在世上本来就不是都能随着自己心意。人生一世就要既想着吃肉,也想着挨打,还有遭受羞辱,其实被人羞的、被自己羞的都有,羞得就想找个坑洞一头扎进去再也不出来见人。可是在你找着那个坑洞之前呢?
你就还得撑持着继续往前走,被一大群人盯着你什么都没穿的光屁股,大家都在看着,乐着,你也得走。
吉尕那天一大早吃饱了一顿羊肉,以后就一直被人盯着她的光屁股,当然还有光着的奶和脚。一个光身的女人手脚被拴上铁链子已经足够招人的了,再加上那个响当当的铁铃,不知道会不会把安西的牛羊肉全都招出来。吉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