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深长地吸气,一直鼓足着自己的胸脯,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地朝向前边走,走过了两军对阵,兵们大眼小眼盯着的空寂战场,翻越高墙又走过一遍城府中人散人聚的宽敞大街。那一天鼓足了勇气的吉尕姑娘光着屁股,光脚,一级一级地走完了安西鼓楼里边登临向上的木头阶梯,终于跋涉完了征程。她和领着她的雪戎主人走进楼上那座安置报时大鼓的正厅,那里边有一个正在等着他们的汉家官员,还有另外一些汉军兵士一起伫立在当门的地方。
两头的两个官先要稍微地做一些互相礼让,吉尕扫过一眼靠后贴墙摆放着的一座茶几和两张高背椅子,一时不禁觉得那种中原传承的式样和做工都有一些近来少见到的熟悉感情。等到了官们各自都往两头的椅子上边坐定,侍奴吉尕所要待的地方,当然就是她的主人的一双牛皮靴子着落之处靠外的连片青砖地面了。吉尕摘下自己脖子上一路悬挂过来的牛皮捆扎的信件,端端正正地捧在手里,端正地跪立起身形。虽然一边的手腕还是在疼的,周围的青肿有点像是和面发起来了一样,举高以后大家都能看得清楚。前一天被人踩了的脚趾头也疼,脸上身上的鞭伤也
都清楚。不过做奴才的捱受那么几下有的没的,软的硬的,可还不至于就连主人交代的事都做不成了。等到她自己这一边的主人做一个表示,吉尕就要先起身,再行走,绕过茶几前边的半个圆圈以后正面对准了那个汉人,再跪,再把手里平捧的信件递交上去。抵近趋前的时候这个直身正行,是要摆明雪戎一方自认强势的姿态,即使做事的是一个奴才,她在代表主人做这件事的时候也一定要站起来走路。等到了跟前的最后一跪就是礼仪,因为官员和奴隶一尊一贱的身份地位是安西社会的普遍共识,到了正式场合肯定也要有所体现。
走这一个正式场面的流程都是前一天给她说好的。当下实际的操作起来,除了裸臀颠扑赤胸摇曳这些,她身子上系的那一套铁打的箍环和链子勾连跌撞,前呼后拥,被她的一对贫瘠削弱,还都沾满了斑驳污垢的光脚,一步一步争持,一步一步扭捏着拖动起来的阵仗,特别的隆重响亮,特别的招人拭目以待。那东西重得她想要快着点也快不了。吉尕想,那个能让人把头脸钻进去的洞子,它到底还要走上多久才能见着呢。
最后终于能够跪正在了汉人军官脚底下的吉尕,平稳工整地把她手里捧着的东西慢慢举高。女人从底下仰起脸来对准了俯视的男人。这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吉尕进到房中以后就已经悄悄观察过四下的情势,她知道因为雪戎这边进城的只是一个领主的侍卫,所以出来接洽的官员职别也不会高,这样才能够互相对等。当年的将军手下领有千军万马,那时能够见着她的当然都是些最大的官了。不过吉尕在她自己匍匐着往后退的时候留了点神,她注意到人家接过她送上去的那个牛皮夹子以后,转手交给了边上的兵士,而那个兵也就带着东西离开了。吉尕再摆布一次她的光臀连带重铁的仪仗,返回到自己的主人侧边,她剩下要做的事大概就是跪在底下安静地等待着事情结束。两个主理这件事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在比她的头顶高出一大截的地方有来有往地说了些闲话,虽然说是闲话,当然各自都存着试探摸底的心思。后来有个兵给两边的男人各自端过来一碗热水,那个意思大概是打过了那么久的仗以后,菜肉什么的招待都不用想了,就算想也供应不上,也没有茶酒,大家喝水。端水的兵绕着吉尕转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还绊上了女人那副拖延在地下的连腕脚镣,他趔趄一下把一碗水都泼在了雪戎军官的羊皮袍子上。
在场的男人都是生死缠斗中锻炼出来的好手,临机的反应又快又准,被烫着的雪戎军官刚刚窜起身形,就被好几条扑将上来的汉子出力抓紧了臂膀。大家一叠声地说,扶出去看看伤着没有?也有人说,寻一个僻静地方给人换件衣裳!虽然雪戎那一方一边挣扎一边表示没有什么妨碍,但是汉人的一方更胜在人多,所以那一伙推推搡搡的男人转眼之间就拥出房门,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吉尕当时所处的地方正在混乱的中心,不过她很快就被推到了圈子外边,等到她能够再抬起头来看向周围的时候,发现房子里已经没有留下多余的其他人了。
房子里还有一个多半是从一边厢房里新出来的人。她一开始觉得眼睛变湿了,看到的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后来脸上也很湿。吉尕以后每次回想起来,总觉得她那时要哭恐怕是很难避免,不过她一边想着要哭,一边还是能够抽噎着说清楚了她想要说的事情。她后来回想自己当时所做的唯一一个动作,好像就是用一只手捂住了脖子下的铃铛,不让它在自己身体摇动的时候晃出声来。奶房肉里挂着的牌面当然也晃,而且还特别的碍事碍眼,不过按照那个东西那种又大又沉的态势,她可是真的就算有心,也是没有办法再去管它。吉尕后来跟那人说的是雪戎军队的粮食供应恐怕也有麻烦,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被找去侍应运输驼队里的驭手;她还说了青豹部的士兵们晚上待在营帐里咒骂其他部落的话已经很难听了,所以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是在增加的。只不过她所知道的这么些事,都只是一个兼顾着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