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奴隶守在车边等她回来,女人自己穿着镶毛边的短衣和羊毛裙子走进小街里去。路两边的店铺老板已经和她相熟,要是正好打了照面就会问候一声。其实翡见到了负责那片坊间的巡查吏员们也都该是有些面善的,所以那天她刚下马车就被几个陌生的城防官兵拦住要问话,女人的心里也许已经生出了一点预感。那些兵士要翡跪在地下接受盘查,以后又要她脱光自己的衣服。翡试着解释,但是挨了很响亮的耳光。兵士们认为她是一个非法地穿上了衣服想要逃跑的玉事奴隶。
翡的额头上的确永远留存着朱红色的奴隶篆印。她在脱光自己以后暴露出来的胸脯底下和脊背上的刺青也都显而易见。无论是否可能,她倒是从没有试过消除这些东西。在安西,负责治安巡查的官兵确实有权扣留身上印有奴隶黥文的女人,他们可以怀疑她是逃跑的玉奴,并且要求她的所有者带上赎买她的文件前来认领。只不过随着城中被赎买和释放的妇女奴隶日渐增长,他们已经很少真的那样做了,因为那是一件只给自己找麻烦的事。除非他们就是要找这个麻烦。
那一天翡在皮和草街的僻静路尾把自己重新脱成了精光。她被几个官和兵们押解着穿过一整条开店铺的巷子,走到了通进城中大道的热闹地方。那一回迎面撞上的老板们就没怎么好意思跟她说扎西德勒了。当然了,光着屁股走一圈大街真不是翡现在还会在意的事,没有一个做过玉奴的女人还会在意。不过兵们以后找到坊中的里长,从他的街道办事处里翻出来一副积累了有几年灰尘的木头枷板,把翡连脖子带两手枷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正中,翡在那地方精赤条条地跪了一整天。她一个做着官的女的,被搁在了这块大家都熟的地方这么样的收拾,就是翡也要觉得全身上下的各种别扭不是太好消受。跪大街的中途又被人用防暴棍子当众打了两次屁股,打的时候人家的手脚和棍子梢头还不规矩。打完以后问她,猜一猜你家的观音菩萨,现在该是悦意还是不悦意了?
跟着翡给她赶车的昆仑奴隶被兵们随便按了个帮助玉奴潜逃的嫌疑,陪着她跪了大半天街。一直到太阳已经偏西才放他回去知会一下,谁要是手里有合法文书的可以过来领人。那天晚上弄玉厅里多派了几个官员和杂吏,他们相帮着把身形歪来倒去的女玉官扶上了马车,女人的两边屁股颜色斑斓,丰隆臃肿,已经没法站起来好好走路了。
翡以后对安西玉事总统领讲述了她的这一次遭遇,她也小声地啜泣了一阵。总领语焉不详地安慰了她。为了她这样的人跟城防司令官翻脸当然不值得,可是自己养的母狗被人打了也会涉及到面子问题。其实翡并不知道以后她的主人针对这件事做过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做。这种事可能就是一个小军官为了给老婆出一口气,但是也有可能是领受了哪一个更高级官员的特别吩咐。翡当然知道所有独裁统治者的家族都是一样,主人和他的兄弟们之间当然有问题,将军越来越老,他们的问题也会越来越大。没有人知道将军寿终正寝以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可能同心协力也有可能互相杀戮
,如果被杀掉的是她的总领大人,那她自己恐怕也很难得到什么好结果。只是一个奴隶女人所能做的全部,大概就是卖力再兼卖笑,匍匐于人膝下以承欢娱而已,她对那些主人家的事是无能为力的,即使那是一些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事。更进一步地看,无论她是否真的已经获取到了足够数量的收益,她对于如何地看护自己的收益同样无能为力。就算她的主人大度地准许了她自由离开,她也不能带着一万两白银堂而皇之地离开。一个幸运地拥有了一万两白银的人不能同时拥有山林和远方,你在那些地方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想着法子杀掉你,从而拥有你的银子。虽然一直为她赶车的黑人奴隶勤勉谨慎,总是表现得忠心耿耿,但是如果她和他,以及一堆财宝住在一个林间小屋里,他可能会在一天里生出好几回掐死她的念头。要是小屋里没有他和其他干活的人呢,那她自己大概连一个埋那些财宝的洞都挖不出来。足够讽刺的现实就是,正是将军的从实力地位出发的强势统治方法,正是他付薪雇佣的那些带着棍子打人屁股的城防官兵们,大致地维持了安西人民没有立刻陷入互相掐脖子抢钱的狂热境地。在一处像安西这样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只有长毛象那么大的动物才能守住它的值钱的牙。一个拥有了财务权力的人需要一支有组织的力量守卫他的财务,他也需要血缘的,或者利益上的合伙人在不同层级上控制那个组织,财务和组织的互相需求水涨船高,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走在了通向另一个将军的道路上。
翡下次再去皮和草街的时候什么都没穿。她戴着脚镣沿街走进去的时候,步子肯定迈得滞重了,速度也慢,除了打招呼还能跟碰上的熟人聊两句闲天。除了手脚上的镣链叮当以外,她转脸冲人笑的时候,一对溜光的奶房底下一起转出来的银铃也都跟着招摇,奶头根子上打眼穿挂的银环里除了拴吊着铃铛,还拴系一面印出安西将军府奴几个字样的铸铜招牌。这种牌子在厅里都是归翡掌管,奴隶受了将军的令要出街办事才申请一个挂上,现在谁要再生事非,那他就得想想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