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水车。翡也许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是一些好事,还是一些不好的事,但是她更知道好事和坏事的那个共通之处。一件事情能够被做得出来几乎肯定不会是因为它的好和坏,而是因为去做它能够得到的预期收入。
当翡的死亡路线图已经可以被预期的时候,翡觉得她终于获得了长久以来从未体验的解脱感,她俯身在过往游客的注视底下,迈动的戴镣的赤足步伐坚定,她的眼光清澈。女人觉得一直在自己的胸脯底下伶仃疾苦地飘摇着的两头乳房,现在正像沿着踏玉河面起飞的大雁那样拍打翅膀,她的依然显出几分挺拔桀骜的奶头,就像是雁子正在引吭唱歌的红嘴壳一样。能够自由地选择死,是面对一个不能战胜的强权所能得到的最有尊严的事,因为强权所想要的无非是压制,并且通过奴役获利,死之后就再也没有压制和奴役了。女人为她即将赢得的,孤单的,永恒的胜利感到骄傲,她被骄傲的激情冲击得浑身发抖,冲击得抽缩而且湿滑。以至于她后来有些惊恐地猜测,那一天的那个男人在托高她的下颌看她的时候,
她的脸颊是不是仍然显出了不很正常的红晕,而且她的呼吸是不是仍然有些紧迫和急。
那一天的将军巡查弄玉厅的过程简便寻常,不太慢也不着急。他最后才走到了水车旁边。将军到访弄玉厅的次数并不很多,不过总是会有,大概就是经过了三年能够见着他两次的样子。其实翡在那天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将军。虽然翡在安西将军府的监牢里住过不止一年,虽然她在那里边三天两头都要见到前来跟她过不去的人。现在担任着府里重要职位的大官们,都是在早几年的戎汉战争中出生入死才为自己博得了功名,他们和翡正好是同一件事的正反面,翡是一个他们既熟悉又不喜欢的名字,现在他们真的很高兴自己既拥有了权力,又有机会,可以使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表达自己的不喜欢。而且他们的年龄都已经太老,肯定不再相信爱情,给他们唱歌谣也不会管用了。翡在那段时间里挨过很多打,在她身体各处留下的吓人的疤痕大半都是被将军府里的军官们弄出来的,她经常赤脚站在被他们用柴火烧到滚烫的后院石板地上,一边哭叫一边活蹦乱跳地为他们扑甩乳房和头发。不过除掉了这些不喜欢之外,他们的将军倒是真的从来就没有露过面。将军肯定已经认识到他现在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大人物需要保持体面,不能再掺和这种折磨光屁股小姑娘的瞎胡闹了。
但是他在看到光着屁股跪在水车推杆旁边的姑娘翡的时候,他肯定是知道她是谁的。他应该也是经过那么许多年的互相知道以后,第一次见她。他伸手托了她的下巴让她抬脸,这样他可以看清楚她的脸。翡在抬脸以后,看到他是一个长着将军肚子的,秃顶的男人,而且散发出年老的体味。翡觉得自己有些退缩。她那时候想的还是你的鸟很快就要永远飞走了。而且你还不知道。但是将军开口说,站起来。
翡的本能想法是他还要看她腿中间的那些事。或者是脚。男人都是一样,即使他是一个有肚子的有秃头的老年将军,想看到的东西还是一样。翡从地下抽起一个膝头,并且用脚掌的软弓踮住沙土。她为了站起身体所做的这个准备动作改变了以后的事件进程。因为如果她仍然是并拢两个膝盖跪在沙土里的话,她是蹦跳不到以后那么高的。水车在将军到场的时候已经停止了运转,每一个奴隶女人都朝向推杆延伸敞口的地方转过身子,而后原地下跪。翡因为总是要被领出去让人看见,所以她总是排在最外圈的地方。雪戎女人本来应该像一个受苦的,驯服的,被威权的气焰笼罩震慑住的惶恐奴妇一样,抖索零碎地慢慢支承起来她的腿脚和身体,不过在那一天的那一个时间,翡凭借着她把趾掌狠狠压进了砂石,压到脚趾头都疼的反冲力量,从她的将军身前腾越起来,并且在空中转过了大半个圈子。她的疾速伶俐的身体就像跳跃在溪涧之上的白猿一样。
翡以后当然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做的原因。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只是惊讶自已能够在那样短促的时间里作出更新的决定,也许每个人都惊讶。当然了,她是继承了纯正戎族血脉的女人,她们是从小要练习和豹子打架的战士。她们知道机遇和转折,抗拒和服膺,总是在反转以后再接反转的背叛和结盟,以及应时顺便等等所有动物在生存中需要知道的事。翡在跃动的同时推了将军,但是他的肚子太重,并没有被推开太远,实际上他仍然站在她的身子后边,不过翡已经在空中转过了方向,她的脸和她的像大雁翅膀一样飘飞的赤裸胸乳,是和将军一样朝向着水车推架,还有全体奴隶女人的方向。正在那时疾速地射向将军秃头的黑曜石块凶猛地打在了她的左肩的锁骨上。因为她和他已经在空间中互动过了的缘故,另一发激射的石头掠过了她的发梢。
翡在动作之前已经知道一定是那两个低矮粗壮,扁圆脸盘的白兰族女人,当然她也知道那是一次使用投石索抛射石头弹丸发起的刺杀。也许所有畜牧族群都使用投石的方法管理羊群,但是也许没有人比雪戎更懂投石,在他们放牧的山区里地势起伏多变,在人和马都不能快速到达的地方,更多地需要借助远程投射力量控制畜群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