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遮了小半面容,只能瞧见一双黑沉的眸子。手中握着根钓竿,似是以竹枝所制,手艺极糟,鱼线也束得随意至极。
钓钩松松乱乱系在鱼线的尾端,并不放饵,扬在半空,被风一吹,便在湖面上晃悠悠地荡。
再一瞅凳边鱼篓,果然也是空的。
来人走至湖边,远远瞧见那身影。停顿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白衣人听见响动,回了头,望见来人的脸,也并不惊讶。他只是平淡地与来人对视了一阵,旋即移开了目光:“特意来这乡下地方寻人,可是有事?”
“确实有事。”来人并未否认,只取出了一方锦盒,拿布裹着,放在了他身旁,“受命所托,来予你故人遗物。”
握着鱼竿的修长双手,忽地颤了一下。
“……何物?”他问。
“拆了便知。”
“既如此,那便不该拆。”
“……为何?”
“但凡与你有所牵扯,便绝无幸事。”他淡淡道,“若是我不去拆,便不会知道。只要能在这乡村中困守一世,有些消息,便永远不会传入我耳中。”
“起居郎也懂掩耳盗铃之法?”
“自然是懂的。”
“那还是拆开看看吧。毕竟,托我赠物之人,还有句话想转答予你。”
白衣人立在原地,沉寂许久,将手中之物放下,轻轻拿起了对方放在地上的锦盒。
拆去外面悉心裹起的锦缎,打开盒盖,里面躺着的却是一方不大的青玉瓷蛊。
他心尖顿时一颤,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似的,当即见了血。搭在锦盒上的手指痉挛着蜷起,再也不敢打开瓷蛊的盖子,去瞧一瞧里面的东西。
他低着头,轻手轻脚地将锦盒盒盖掩起,声音也淡了许多:“说吧。”
来人长久地注视着他,过了许久,嘴唇微动:“他说,‘欠你之物良多,已还不清……’”
白衣人垂着眼睛,隐约可见齿边颤抖的肌肉,绷得极紧,却死死地咬住了,连一声吭气也无。
“……‘以此物为约,下一世再还你。’”
远处,雁声嘹呖。
他将锦盒收进怀里,沉默多时,怆然笑道:“果真与你有所牵扯之人,俱无幸终。裴慎之,你还是离我远些罢。毕竟我惜命得很,可不会像陛下那般,愿意为了你,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裴哲看着他冷下的眼睛,并未辩驳,只轻轻点了头,说了个“好”。
有何要辩?有何可辩?
一字一句,皆是事实,俱为血泪。
或许他在之前,便早已有了预感。可饶是如此,却也未曾主动低过头,遣人去那处瞧一瞧,看一看。究其原因,约莫是对方近乎崩溃时吐出的那句恳求,说不想要他们两人的孩子。
他觉得,以对方的自尊心,断不可能会接受自己生下反贼之子。若是知晓自己意外有孕,想必早要闹到御前,威胁他为自己堕去胎儿,以全尊严。
谁又会想到呢?
口口声声说自己恨极厌极的人,其实反而是被偷偷掩藏起来,喜极爱极的那一个?
他不敢想。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走岔了。一条向南,一条走北。所以错得一塌糊涂,再没有半分重圆的可能。
回去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策马走在街上,行至半路,忽地被凌空抛来的一个绣球砸了头。
周围的人登时大惊失色:“二皇子,您没事儿吧?!”
他冷着脸,碰了碰额上被砸出来的红痕,将视线投向了楼上伸颈往出来的人——一双盎着笑意的凤眼,弯得如同天边新月,笑吟吟注视着他,朗声道:“这位兄台,对不住对不住。方才我失了手,哎,你等我片刻——”
话罢,也不等他回应,便瞬间没了身影。片刻后,一个张扬红影自楼梯上蹬蹬走下来,身后还跟着个白衣玉冠的公子,表情淡然。对方瞧见他,神色微凛,下意识扯住那红衣青年,微微摇了头。
“放心。”青年反手握住他,安慰笑道,“又不是什么坏人,缘何露出这般表情?且等我片刻,待把绣球拿回来还了华枝姑娘,便全都依你,乖乖回去,好不好?”
那人他认识。
便是在梦中,对方也一如旧时,身世煊赫,才俊无双,仍是闻名天下的姬老太傅幼子。只是这次,却多了名自幼定亲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琴瑟和谐,众人皆知。
身旁侍卫道:“殿下,是姬太傅和苏尚书家的公子。”
……果然如此。
他垂眸不语,翻身下马,弯腰拾起了那枚跌落在地的大红绣球,拿在手里。对方兴许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愣了片刻,不由停在了原地,似乎是在思考他的意思。
“给你。”他将绣球递过去,“不是要还人吗?”
“啊,是了!”对方便又笑了起来,宛如雨后初晴,“刚才真是不好意思。若是兄台不嫌弃,改日请你喝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