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雪下个不停,落在上阳宫的重檐上,恢弘的屋顶白茫茫一片。观风殿外,身形瘦削的女子长跪于此。
被派来驻守监视的桓彦范也看不下去了,再次走上前来,好言宽慰:“才人,太上皇不想见您,请您回宫去吧。”
婉儿却执意跪在门口,高声喊得里面也能听见:“太上皇于我有栽培之恩,婉儿今为天下人随圣人起事,是为天下忠,而今求太上皇笞挞,是为伯乐忠!”
“我不见她!谁要成全她的忠直!”殿内传来东西噼里啪啦落地的声音,武皇正在里面发怒,“让她滚!滚回皇帝身边去!”
“陛下!陛下这么说,婉儿没有脸面活在世上了!”婉儿跪在雪地里,膝上紫红一片,眼里蓄着的泪都要结冰,“陛下不见婉儿,婉儿只有一死!”
“才人!”桓彦范不经意间,竟被突然起身的婉儿拔出了佩剑,她毫不犹豫地把剑架到自己脖子上,立刻就要动手。桓彦范终究是个机敏的将军,迅疾地夺下她手里的剑,锋刃已在那白如皓雪的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正此时,紧闭的殿门开了。
殿内是一片狼藉,殿外是大雪纷飞,婉儿站在雪地中抬头,退了位的武皇依旧如梦里那般光彩照人,太上皇用睥睨众生的目光聚在婉儿身上,如十四岁初见她时那样,她是诱惑,是神圣的光,让每一个抬头仰望她的人都自惭形秽。
她只是这样扫视了一眼,时间凝固了,大雪也像是静止了,她什么也不说,转身又要去关上殿门。婉儿忍着膝盖的疼痛,大步冲上前去,跌跌撞撞却无比坚定,赶在殿门关闭之前,终于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
殿门“轰”的一声关上,隔绝开凌人的雪风,只有殿内和她身上的温暖。
“陛下……”婉儿从未这样放肆过,大胆地把冻得通红的脸贴在她的背上,泪水簌簌地落下,“陛下铺的路,婉儿再难也走完了。婉儿为陛下活了二十七年,不知这二十七年的血与泪,是否可以换得为自己活这么一回……”
武皇一怔,能感受到婉儿身上的寒意,和她温热的泪水,做事从来只谋不说的武皇,第一次感到,坚硬而冷漠的心,快要被谁的泪水融化了。
就像黄河开释时那样,先是轰隆隆地震颤,再沿着冰纹碎裂开来,最后,化为一江春水。
☆、第七十六章
大雪纷飞。
皲裂的树干上一片枯叶也没有,天地间只有雪花是活的,压在重檐上积得厚了,雪花飞舞的生气也少了些。着玄甲的将军按剑在庭院中伫立,戍卫的士兵站得笔直,苍茫大地间如玄铁铸成的雕塑,世界仿佛凝固了。
壁炉里的干柴噼啪作响,观风殿内,温暖的空气里有人坠着冰凉的泪。
“为自己活一回,谈何容易?”武皇任婉儿抱着,说出口的话凉透人心,“婉儿真要为自己活,就该还朝去,去太初宫,去皇帝身边,去你该站上去的舞台……”
“那是陛下给婉儿铺的路!陛下为婉儿铺路,却从来不问婉儿愿不愿意!”婉儿竟敢打断武皇的话,从背后抱着武皇的手收得更紧了,就像十四岁那年,把一生都交给这个光彩照人的女人,“婉儿知道,陛下料定不可能平稳传位,要把婉儿往外推,推给李家人,陛下是为了让他们信我,才要婉儿陪着演完这出苦rou计,婉儿在弘文馆接到陛下手书时就明白了。过去陛下让婉儿斩断与李家人的联系,现在又把婉儿推回去,是陛下考量时局作出的调整,唯一不变的,是陛下眷顾婉儿的一颗心……婉儿不敢违抗陛下的旨意……”
黥面时那样的伤痛都没有落一滴泪的婉儿,此刻趴在武皇背后哽咽不止,武皇抬头望了望大殿藻井,一条金龙孤零零地盘绕其上,听着武皇的一声长叹:“那天狄国老对我说,三省可辅成王,以待雄主君临。我原想着,外朝有狄国老,内朝有婉儿,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未料国老突然薨逝,外朝没有可以信任的臣子,就更加仰赖婉儿在内朝的支撑。婉儿必须活着,雄主未出,不能没有良臣,我的政令,只有婉儿可以继续推行下去。”
她像谈起每一项决策时那样说着这些,婉儿闷声问:“陛下难道,从来都只把婉儿当成一个信臣吗?”
武皇微微一笑,声音恍惚:“你那天在弘文馆说得可真好啊!忠臣不可以求速死。父以身教,国以文教,然后成贤。身非己身,是国之身。”
婉儿咬着唇,终于放开了武皇,抬高了声音,带着哭腔问:“陛下圣明烛照,为什么连忠诚和爱慕都难以分清呢!”
泪眼模糊前,武皇的身躯微微一晃,像是动摇了执念的根基,她慢慢地回过身来,不知是婉儿的泪眼还是武皇的眼中也有泪,眼前闪烁成一片,武皇上前一步填平被婉儿拉开的距离,温暖的指尖拂过婉儿鬓间的碎发,落在额间那朵永不凋零的红梅花上。
“是我伤害了婉儿……”那天晚上在凝华殿外说不出口的话终于被倾诉了出来,武皇用指尖仔细描摹那道美丽的伤痕,细心体会着婉儿的痛,“就算是做给他们看,我怎么能这样伤害婉儿……”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