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可以照亮夜行者的路。
“婉儿长大了。”也许对着四十一岁的婉儿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武皇发自内心地感叹,“长大了,就有很多不可以。以后不可以再沿着铺好的路走,不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贤,不可以自以为正确地判事,不可以心软于杀伐,不可以为眼见的疾苦冒进,不可以忌惮骂名,不可以自矜于名节,不可以嫌恶于苟且偷生,不可以轻易言死。独登高台的风雨或许猛烈,做一个奋勇的斗士,待风晴雨霁时,你不再站在谁的影子里,而将踏云而立,饱览风光。”
武皇朝着婉儿伸出手,婉儿如痴如梦般把手放进去,被从来都令人踏实的手掌紧紧握住,武皇带着她走向观风殿的大门,用力一推,狂风卷雪,而两个并肩的女人巍然伫立。
“我的孤臣。”在以“观民之风”命名的大殿前,武皇最后一次深情地凝望她脚下这片雄俊的河山,扬起释然的笑,“今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神龙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武皇在上阳宫驾崩,享年八十二岁。
☆、第七十七章
“昭容?上官昭容?”
上官婉儿一噤,坐在位上抬头,茫然地望向紫宸殿主位上的人。
眼前一阵恍惚,意识渐渐回笼,那个位置早已换了人,李显正坐在那里皱着眉看着她。
“昭容是参政多年的人,怎么与圣人应对也要出神?”挨着李显坐着的韦皇后出声,语带不悦。
“无妨。”李显忙为她解围,“婉儿,我们刚才说到,母亲的陵寝前立碑的事。父亲的碑文是母亲撰写的,照理母亲的碑文应该由我来写才是。可我毕竟在房州待了十四年,没能常伴在身旁,婉儿是跟随母亲二十七年的人,朝中的文辞也须推婉儿为魁,撰写碑文的事,自当由婉儿来主持进行比较妥当。除了你,怕是也没有谁敢担此重任了。”
是了,他们是在讨论要如何给葬入乾陵的武皇作碑文来着……不,现在不能称武皇了,按照她的遗嘱,去帝号,改称则天大圣皇后,与天皇大帝合葬乾陵。
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在排除万难登上皇帝的宝座后,又选择了与这个世界和解,什么也不贪恋,潇洒得连背影也不教人触摸。
婉儿甚至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世间根本没有女皇帝,她是存在于天上的人,制造出蝴蝶幻境,梦醒便没有一丝痕迹。
没有一丝痕迹,她要如何落笔?
见婉儿再一次放空,李显伸手拦住要上前问话的韦后,自己起身,安慰她道:“我知道婉儿前些天操心母亲的后事,把国丧大典打理得井井有条,已多日不曾合眼了,今日就不用在紫宸殿议政了吧,回去将碑文的事早作考虑,婉儿的锦绣文章,天下人都翘首以盼呢。”
“是。”婉儿应声,待李显带着韦后先走了,自己才起身往长安殿去。
婉儿在上阳宫陪伴武皇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十个月,同时也放弃了在以唐代周之际,各派势力疯狂夺权的关键十个月。在武皇的授意下,婉儿这个二十余年不加升迁的才人,一回宫就成了新皇帝的昭容,顶着一个正二品的名分,在女官的最高官阶之上,偏又与后妃的身份若即若离。
婉儿想想便是轻笑,她果然是女皇的影子,武皇曾做过昭仪,为了避讳,从此昭仪一位便虚设,昭容成了九嫔之首,她现在,正是在武皇曾经的位置上。
在这个位置上,能看见曾在那个女人眼里的东西吗?婉儿想起在上阳宫观风殿的门口,她站在武皇的身边,感受到身旁的女人放下一生操劳的释然,而她,仅仅在大雪纷飞的素色河山中,获知无边无际的迷茫。
朝廷习惯了有一个杀伐决断的女皇帝统治,也习惯了女皇的身边从来都伴着一个上官才人,在这十个月婉儿主动放弃的斗争中间,这种习惯在渐渐被扭转。可婉儿并不能立刻扭转,最习惯有女皇坐镇的,一定是婉儿。
她还是宫里的女官,依然在伴驾,依然被赋予主持朝政的权力,只是从此,眼前不再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昭容回来啦!”
一声通传,宜都为主人打起帘子,婉儿心事重重地进殿,看已是满头银丝的郑氏起身迎她,只礼貌地喊了一声“阿娘”,便往书房去了。
自永淳元年的关中大旱,在天后的安排下举朝迁到东都后,婉儿阔别长安已二十三年。这座长安殿还是天皇在封她做才人时下赐的,她在这里完成繁杂的政务学习,想着能再多替天后分一些忧,期待着能凭借非凡的才学留在天后身边,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近到能体会到权力的灼人,近到被她身上的光芒迷炫,近到穿过那道光,抓不住的指缝间,什么也留不下。
神龙政变后,皇帝李显在东都待了十个月,每月都去上阳宫拜谒母亲,虽通过血腥的政变上台,却仍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等到获得确切的遗诏,要扶武皇梓宫返乾陵,李显才敢正式把都城迁回长安。显对母亲一手营建起的大明宫有深深的恐惧,在那座恢弘的宫殿中,到处都像是笼罩在女皇的阴影里。他不顾大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