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跪得腰背挺直,依然带着忤逆她时的倔强,答道:“婉儿是陛下安排在中书省的,婉儿愚钝,做不了别的事。若是将来不能再次入值中书,那婉儿就是一死,而陛下可以处死婉儿却没有这么做,就是还想保下婉儿一命。”
“上官婉儿!你放肆!”武皇气急败坏地一掌挥出,身子本就发虚的婉儿受不了重击栽倒在地,捂着脸也不再看她,慢慢挪动着身子又重新跪好,仿佛方才挨了一巴掌的不是她。
武皇握紧剧烈颤抖的右手,感受着后背淌过的冷汗,冷冷地说:“你不要自以为知道朕的心思,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记住,额上刺了这个印记,你永远都是朕的奴婢。”
“婉儿明白了。”上官婉儿答言,艰难地起身,慢慢向后退着,终于出了殿去。
☆、第七十四章
仅仅半个月不到,接受黥刑的上官才人就重新被委以重任,依然在武成殿主持议政。当时在武成殿目睹她直言犯上却被拉下去要处死的值官们都怀着肃然的敬意仰视这位称量天下的宰辅,如同每一次英明的决策一样,这一次,上官婉儿没有给人看笑话的机会,尚未完全恢复的身子往殿上一站便已有权倾朝野的气势,额上一朵红梅娇艳欲滴,衬得这位三十九岁的女相成熟而妩媚。
“恭迎才人还朝!”坐在首相位置上的张柬之忍不住起身迎她,带着一整座大殿里的值官们全都站了起来,主动拜会他们的实权主官。
震动朝野的黥面事件之后,她拦在弘文馆学士面前的不屈身姿与面对武皇威逼下的振振有词瞬间传遍京城,一句“谏昏君而死,死何快哉”被到处传颂,因此挖出上官家被灭族的案子,人人都说那样忠直的上官仪又回来了。被贬出去的魏元忠和张说一干人更是感念这位被卷入风波里的谏臣,在殿内休养半个月后,朝臣看她的眼神已截然不同。
上官婉儿扫视群臣,站在中间恭敬地还了个礼,十分周到而官方地训话:“张相公辛苦,诸君辛苦,将来还要仰仗诸位,为国尽忠。”
她不再说“为圣人尽忠”了,这一点点话术的转变在一般人听来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可是像张柬之,像太平公主这样的有心人听来,这就是她向武皇宣战的标志。
按照太平的安排,太平在宫外活动更加方便,于是由公主去拜访梁王武三思,而宫里的重任交给了上官婉儿,她以女相的身份,才能接触到那些戍卫武皇的将军们。
她还从未进过军营。在中书省待得再久,做的也不过是文官的事。塞外的金戈铁马,都被写进了墨书的文卷里,被那没有兵戈硬的毛笔一挑,竟挑出射天狼的意味。大抵是大唐的宰相都有这样一般心向边塞的尚武Jing神,女相也不能例外。婉儿沉静地进入羽林军军营,想起当年读《三国志》时看到汉寿亭侯单刀赴会的故事,那时的她绝想不到自己也会有此一行,只是她甚至连单刀都没有,一身裙钗,便轻巧地进了军营。她不惧那些手执利刃的士兵,反倒是禁军们都好奇地想要张望这位传奇的女相。
“桓将军和婉儿一起跟在圣人身边,也有二十多年了吧?”婉儿孤身进入桓彦范的军营,例行换防下来的将军有些意外。
军帐外是禁军巡逻的炬火,婉儿不慌不忙,与久戍京师的将军敷衽对坐,在桓彦范的面前从容饮茶。
桓彦范摸不准婉儿来找他的用意,谨慎答道:“承蒙圣人栽培,忝列军职,不敢妄称资历。”
“圣人栽培,婉儿又何尝不是?”婉儿端着茶杯,忽然苦笑,“只是圣人凉薄,二十五年相随比不过以色相娱人的二张,婉儿为忠臣伸冤,却把自己陷入诏狱,获赐了黥面之刑。”
那时桓彦范是在场的,武皇会对婉儿下手,连桓彦范也是始料未及。那时执戟在殿下的他,威风的甲胄里兜了一身冷汗,如果连婉儿也是武皇可以牺牲的棋子,那就没有谁能在女皇的雷霆之怒下保全性命了。
“才人是不想让圣人铸成大错,忠贞不为圣人所知,枉担了这样的罪名。”桓彦范闷声道。
婉儿便问:“可圣人终究铸成大错,如今百官离心,万姓离德,桓将军难道还不为将来计吗?”
桓彦范心中微微一动,上官婉儿的遭遇常使百官引以自危,还以为圣人会顾念多年栽培的感情,在一时狂怒之后网开一面,可听说那日才人去谢恩,圣人却是难得地打了她。桓彦范盯着她的左边脸,那上面早已没有了红肿的指印,却让桓彦范觉得连自己的脸也跟着疼了起来。
然而上官婉儿常常代表皇帝,桓彦范难以确信连她也站到了武皇的对面,唯恐是武皇对他起了猜疑之心,便有些防备地盯着她,试探着问道:“才人要末将如何为将来计?”
婉儿慢条斯理地说:“二张是佞幸之臣,人人得而诛之,圣人老了,该把大位让出来了。”
话音刚落,“唰”的一声桓彦范便把佩剑拔了出来,剑锋直指对面女子的咽喉,听见帐内响动的士兵们也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入帐,一时剑拔弩张,都对准婉儿一个人。
婉儿朝着桓彦范一笑,并不为这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