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做弟弟的亦多嘴多舌,才转醒便挨了禁闭。
“您要的车也已经到了。”
“开到院中,靠门熄灯,”陆雪衾吩咐道,“等半个小时。”
“是!”
半个小时?他要做什么?
梅洲君本能地捕捉到了一点儿危险的气息,只见陆雪衾坐起身来,取下大衣,在侧袋中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张相片被扣在了床上。室内漆黑,仅能隐约看清轮廓,但梅洲君依旧在骤然涌上心头的熟悉感中,惊怒交加,将铁链挣得铮铮作响。
“原来你生得像你母亲。”陆雪衾道。
“你去过老宅了?”梅洲君咬牙道,“你碰我的东西......”
他母亲存世的相片寥寥无几,他离开梅宅时年纪尚幼,藏了一张在镜台底下,这一点隐秘的思念本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不料却被翻了出来。
“梅家老宅并不干净,你房里的,我原封不动,除此之外不该有的,都已经烧了,”陆雪衾道,“连暮声何以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
梅洲君忍着怒意,反问道:“信?”
梅氏老宅的所在,有心者并不难打探,连暮声并不清楚他途中的遭遇,来信探问是否平安,亦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些信落在陆雪衾手里,正给他的疑心下了一剂烈毒,难怪又发起疯来!
陆雪衾以拇指截住他腮上的冷汗,道:“以此信送他下九泉,也不冤枉吧?若他老实待在蓉城,我倒是无暇去杀他。只不过......地狱无门,他倒是押着几车皮货,要登门寻你作客来了。第一封信,两月之前,问你是否平安。第二封信,时隔半月,车队自蒙古启程,沿途风物......可笑至极!”
梅洲君喉结震颤,一时间冷汗直流,先前蛰伏在对方话锋里的杀机,终于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
“第三封是电报,来得更是迫切,他已至晋南石淞码头转作船队,不日便可抵达晋北,如此殷勤,岂能不报?”
“够了!如此报应......岂能不恨?”
“七日之前,那一日确是良辰吉日,我的人得手时,你正落进我怀里,”陆雪衾森然道,“听说鬼亦畏恶人,粉身碎骨之后,今日到望乡台上,他可还敢来看你?”
七日之前,良辰吉日!
一拜天地,洞房花烛。过鬼门关,入枉死城。
那夜红帷低垂间竟摇曳着如此的血腥气,如今骤然回想,迷雾散尽,仅有无数滴血的恶鬼,于半空中盘旋啸叫,腥风翻涌间,那点令人作呕的旖旎尸山血海般反扑回来,令他猛然伏在床边,干呕起来。
只是他进食甚少,腹中空空,倒是眶子里倒出几点热泪来,还没坠到腮边,便又被陆雪衾的指腹截住了。
“为他?”
梅洲君一动不动,脖颈的线条几乎凝固在夜色之中,仿佛以钢笔戳划出一道凄凉的墨色,飞快渗出发寒的毛边来。
“你真是......我从前只以为是疯病入骨......”他喃喃道,“如此......面目可憎!有这样斩草除根的手段,你何不连我一道......你只敢以此逼我,不敢消除此孽么,陆雪衾!”
陆雪衾道:“你的死讯已经传到家中了。”
第二封东西被他推到了梅洲君手边,纸药包和床褥厮磨的声音,竟然类同钝刀割rou。
梅洲君手指一动,触及其中扁而硬的药片,仿佛小虫被碾平的硬壳。
这里头只有半颗药,药包上散落着一点儿药粉。
药粉?剩下的药去了哪儿?
“没有第四封信了,从今往后,梅宅便干净了,”陆雪衾盯着他,唇边忽而泛起一缕罕见的笑意,“你可知道,人间亦有广寒宫么?”
与此同时,梅洲君终于尝到了腮边腥苦的泪,里头裹着淡淡的药味。
陆雪衾蘸在指腹上的药粉,原来早已化入他泪中。
这一剂猛药里似乎蕴含着什么神经毒素,他颅中剧痛,眼前白光乱窜,目疾再度发作,仅能抱头在陆雪衾怀中乱撞,却被后者更用力地钳制住了,脱力时的冷汗足足渗透了几层衣服。
陆雪衾打横抱起他,打开了房门。
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瞬间,中天月如霜。
第137章
陆白珩那日重伤昏迷之后,在病榻上躺足了七天。
这期间他并没有全然昏死,而是被斥离于rou身之外,眼看着自己向鬼门关淌下去。那一枚洞穿背心的枪孔一刻不停地吸纳着他,仿佛母体鸿蒙未开的子宫,猩红、昏暗、温暖,他像漏向皮外的葡萄那样,在无尽疲惫的重力中由生坠向死。
这感觉他亦不陌生,幼时那一场高烧,陆氏一脉无数次的出生入死,身上数处旧伤......他不知和阎王几回照面了。
唯一不同的是,虚无之中,有一只手死死拉着他。那五根指头里的牵肠挂肚一下就把他的神魂绕住了。
梅洲君正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