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比梅洲君早一步得知大哥平安无恙的消息,他们陆氏有自己的一套传讯手段,早在看见那张堂会请帖的时候,他心里就掠过了一阵狂喜。
看大哥的意思,是要将戏班重新收归羽翼之下。能安心唱一阵子戏,自然是一桩大好事,至于姓梅的......大哥遇险那日,他身上的冷漠简直是从骨子里拧出的一把冰碴,全无半点情谊可言,若放在过去,陆白珩自然乐得看他吃些苦头。只是这鸿门宴当真摆到面前了,他心中却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兄弟二人本该剑指一处,怎么眼见大哥雪中捕鸟,他却心生不忍?
他不能泄露大哥的行踪,正如一个百爪挠心的哑巴,若是两只眼睛能说话,只怕已按住梅洲君指手画脚一番了。
——不要进城,不要进城,横竖戏班无事,你不是满心想着插翅而飞么?走得越远越好!
以梅洲君之机敏,这莫名其妙的县城邀约恐怕早已引起了他的疑心,本不会轻易去赴。偏偏二人Yin差阳错间被卷进了日本人那档子破事里,那点恋恋不舍的安宁亦如梦幻泡影一般,一触即溃。
直到蜂窝岩后,梅洲君挡在他身前,血战二武士,肩后血流如注,他才真正下定决心,传讯给了大哥。
那一瞬间,他心里的不甘简直像被银针刺了个洞,酸溜溜地往外冒泡。
进城......无退路,只能进城!
如今看来,县城内外到处是日本人的眼线,唯有大哥身侧有一隅栖身处,姓梅的这样识时务,想必兜兜转转间,一切又回到了当年。
许是头疼脑热之故,他两边太阳xue突突直跳,一股胀鼓鼓的郁气闷在骨头里,仿佛发不出去的热汗,他整个人拧在棉被里,几乎要大叫起来。
他这一通发作立时引来了注目,几个医生间的交谈声聚拢在他身侧,那闷得要命的棉被亦被掀开了一角。
“仲民兄快来看,先前那一瓶鼠尾油确实对枪伤有奇效,距离上一次清创仅仅隔了一日,伤口这么快就长出新rou,想必愈合之后,疤痕浅淡,犹胜于我们先前拟定的法子,你那一手缝线的本事,怕是派不上用场喽!”
“要是早用上这个法子,大帅背后的烧伤也不一定......”
“不见得,大帅背后皮肤受创严重,如果不植皮,溃烂感染的速度远非枪伤可比,这药油性质未明,贸然去用,还是太过激进了些。只是如今熬过了排异,适应良好,用来后续祛疤倒是未尝不可。”
植皮手术?这么严重的烧伤?
当初在火车站,必然是九死一生!
仅仅是听得三言两语,陆白珩心中便窜过一阵悚然,恨不得抓着他大哥数一数胳膊腿,即便如此,他埋在棉被里的手指头依旧只是微弱地挣动了一下。
他这点儿动静,亦没逃过医生的眼睛。
“大帅,令弟苏醒在即,麻痒是难免的。厚被子不宜去盖,免得伤口再次发炎。”
这倒是金玉良言!
陆白珩刚觉得松快些,他嫡亲的大哥便冷冷道:“他是积郁于心,该好好发散发散。这一次还要多谢几位,救舍弟一条性命。”
“不敢当,不敢当!蒙大帅荫蔽,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正是,要不是当初大帅仗义出手,我们几人早因常氏莫须有的猜忌,葬身豺狗腹中了。”
“常氏长年伴斧钺而眠,末了连手术刀也不敢相信,实在是可悲可叹!”
第138章
“岂止是手术刀?他以毒药害人,便不敢求医问药,好以刀笔杀人,自然深惧口诛笔伐,要不然,愚珉兄,我们今日也不会相聚于此地了。”
“说来......大帅,文声公那头可有消息了?我们这些人无不是常氏的眼中钉,rou中刺,文声公冒险送我们来晋北,万一为常氏所知......”
陆雪衾道:“我已接到消息,文声公将于三日后抵达晋北。”
“什么?他也离开蓉城了么?”
“他这一走,岂不是坐实了常氏的怀疑?”
“文声公假托政见不合,将常云超大骂一顿,争执过后便辞去职务,四处讲学。以他之声名威望,纵然在明面上闹翻了,常氏若非使出暗杀手段,亦奈何他不得,只是蓉城终究是不能待下去了。”
几个医生瞠目结舌,半晌才有人道:“他老兄倒还是这般脾气!”
“常云超也有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见报了没有?若没有,我这儿还有报社逃来的几位同仁......”
陆雪衾道:“陈静堂近日在晋北境内活动,难免不会借此事向常云超邀功。诸位务必小心,秘密筹办学堂一事暂停,留待文声公到来。”
“好,这县城附近多的是日本人的眼线,我等绝不擅自行事,替大帅招致风险。”
“不单是日本人,”陆雪衾道,“你们要提防的,还有宋道海。”
“宋道海?”
“宋大帅?他不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