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碰上郎先生他们了?”
“那倒没有,我可没去打草惊蛇,是他们自己压不住风声,非往我耳朵里钻。梅洲君,你去过盐神庙没有?”
梅洲君摇头:“本来打算进去看看,却赶上了闭门谢客。”
陆白珩唇角一翘,道:“给你说件新鲜事儿。这盐王爷是晋北一带的土神仙,香客虽众,却非僧非道,自然不能捉一窝和尚来帮着念经。你可知道,夜里看守香火的是谁?”
“是谁?”
“是个姓罗的老鳏夫,早年替庙顶翻修的时候摔断了一条腿,无处谋生,险些在盐神面前吊死。县里的乡绅作保,替他谋了个看门的差事,夜里只消把门一闩,盯着长明灯不灭,就有几个铜子拿。他家里还有个女儿,寄在旁人家里,近来长成了,隔三岔五会捎来几壶小酒,我今个儿路过的时候,正撞见这小老儿歪躺在路上,两只眼睛一睁一闭,还没醒酒呢。”
梅洲君道:“这也难怪,近日庙门不开,他不必担心误了时辰,夜里难免贪杯。”
陆白珩道:“这老头子躺在门口,呼哧呼哧喘气,我怕他一不留神被风沙呛死,刚要把他拎回庙里,他就在我手上咬了一口,还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如此不知好歹,我岂能忍他?我当时就一个箭步上去——”
梅洲君微笑道:“陆小老板又发善心了。”
“你就不能等我说完!”陆白珩脸上发热道,“我见他的方凳滚在一边,就先一步抢在手里,果然,他爬在地上吃了一通沙子,酒就醒了。”
梅洲君交游广阔,也曾见过断腿跛足之人,哪怕陆白珩说得没头没尾,也立刻想见了方凳的用途。
罗老伯断腿已久,又年老体弱,唯有抓着这一条方凳借力,才能稍作挪腾,看他这深居简出的样子,只怕就连这样几步路也分外艰辛。
这样一号人物,也会被酒意驱使着,跑到路上来醉卧么?
陆白珩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抓着他不放么?我先前为了探听消息,夜里在庙门边晃悠,这小老儿虽腿脚不中用,却听到动静,叫唤了一声,当真死盯着庙门,他竟然会喝酒误事?”
梅洲君的疑虑和他不谋而合,不由得身体前倾,认真起来。
陆白珩道:“我盯了他一会儿,好不容易醒了酒,人却惶恐得不像样子,只说是有鬼,喊了两声,见我是生面孔,又不肯说了。我设法激了他一激,说他心不诚,佛前亦能装鬼,这才气出了几句老实话,你猜,怎么说的?”
梅洲君道:“哦?天底下竟有人能中你陆小老板的激将法?别是信口胡诌的。”
“呸,”陆白珩急道,“他说的是真话!”
前一天夜里,盐神庙确实闹鬼了。
罗老伯早些年守夜是绝不入睡的,只是年纪上去了,打盹的时候难免多了起来,那瞌睡来无影去无踪,仿佛鼻尖上一只六脚攒动的苍蝇,一个哆嗦就会惊飞。
他在傍晚闩了门,就撑着方凳,坐到蒲团上,吃些小酒提神。不知为什么那天特别吵闹,先是屋顶,翻修屋顶的劳工仿佛忘了时候,仗着手脚麻利,大晚上在神灵头顶上动土,实在是不应当。
吱嘎,吱嘎......咝咝咝......
罗老伯心里冷冷地泛起了怨气,盯着神龛里探出来的两只鞋履,眼神渐渐涣散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盐神的鞋尖轻轻动了一下。
罗老伯还道是眼皮打战时的重影,猝然惊醒时,那声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近在了耳边,像是勒进脖子的钢丝锯,在血rou间滑腻地回响。
什么声音!
他被这样一个念头惊得颈后发寒,但很快意识到了这点惊怖的来源——盘坐在神龛中的盐神老爷,竟然在这响声中Yin沉地发起抖来。盐神像异常巨硕,在一众悬塑之中,称得上顶天立地,连面目都灰蒙蒙地隐在梁下。
此时此刻,一个徐徐升起的寒战,从鞋尖一阵阵打到龛顶的红布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这蒙尘千年的泥壳中扑出来。
——吱嘎吱嘎吱嘎......砰!
盐神顶上,连灯火都照不亮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有人从酣睡中醒来,猝然碰壁,慢慢转动脖颈,用两边冷硬的颧骨摩擦着房梁。
窸窸窣窣,吱嘎吱嘎。
它在看,透过房梁间的缝隙,直勾勾地看。
难道是......难道是盐神抬头了?
罗老伯在魂飞魄散间,连方凳都顾不得了,连滚带爬出去数步,合身去拉拽门闩。只是他断了一条腿,比旁人矮了半截,一时间竟然连摔了几个跟头。
也就是在抬头的瞬间,他看清楚了——
盐神的手背上,攒动着许多密密麻麻的血点,很快一股股涌向了指尖,以他昏花的老眼,只能看见一片腥臭的红光。
好重的土腥气!
那是什么东西?
罗老伯不知哪来的力气,合身扑在门上,拿胳膊,拿掌根,拼命去推拿条门闩,偏偏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