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了。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幽深的海域之中,在光怪陆离的碎片里梦见了过去的事情。
容湛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是威风凛凛的晋国大将军,他的母亲是个温柔而美丽的女人,容湛则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从小就备受父母宠爱。那时的小容湛虽然自幼学习诗书骑射,却一直暗地里以父亲为目标,终于在十二岁那年站到了父母面前,目光明亮自信满满,向父母请命从军。
可他没想到,一向疼爱他的父母却严厉拒绝了他的请求,并且要求他彻底放弃参军的念头。小容湛铩羽而归,赌气回了自己屋里,却终归心有不甘,想要再去父母屋里求一求,却在门外听到了母亲的哭声。
那是小容湛第一次听见母亲哭得如此伤心。他愣怔地站在门外,从父母对话的只言片语里明白过来——原来他的身体与常人不一样,他属于“双性”,而晋国法律严令,双性人不得参军,违者流徙三千里。
容湛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在房间里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他向父母禀明,自己打消了从军的念头,想转而入仕。
晋国法律同样严禁双性人入朝做官,但朝堂自然不比军队,容湛虽然生得漂亮,却行止教养与男子无异,只要他能与其他人保持距离,双性人的身份也不会轻易暴露。
他的父母虽然忧心忡忡,却也终归不想看到自家芝兰玉树般的孩子因为双性的身体而困囿于后院,碌碌无为地终此一生,在容湛的恳求下到底是点头答应了下来。而容湛的想法很简单——史书上朝代更迭,舍身变法者众,为了晋国所有因双性之身就被律法拘束,遭受不公的人,他想要入朝为官,改变这一切。
自此,年少的容湛日夜苦读,四年之后第一次以生徒身份参加了当年的春闱,便取了会元;又在殿试里录中了探花,一时名噪晋国。
然而就在琼林宴当夜,容湛的父亲容大将军遭到了刺杀,伤重不治而亡。而容湛的母亲则因哀毁过度,也跟着撒手人寰。不过数月的时间,偌大的晋国将军府就只剩下了容湛一个人。
三部会审最后的结论是,是晋国的死敌南国派来的杀手刺死了容大将军。两国隔江而治,晋国在江北,南国在江南,常年摩擦不断,容大将军更是率兵与南国的陆大将军几次对战,双方各有胜负。有不少人都认为,就是陆大将军卑鄙Yin险,派了杀手来刺杀了容大将军。
而容湛知道实情并非如此。他父亲容大将军在世时,就经常向他感慨,南国的陆大将军治军严明,阵法Jing妙,乃当世英才,是真正的伟君子大丈夫,言辞间很有些惺惺相惜,神交已久之感。容湛虽然没有见过那位陆大将军,却相信自己父亲看人的眼光。
容湛父母皆亡,按制需守孝三年,自然无法再入朝为官。他在将军府内,三年闭门不出。而三年之后,他在各色目光中重归大众视线,却没有重新参加文试,而是转去参加了武举。这一次,他成了晋国最年轻的武状元。
武举之后,容湛受封御前一等侍卫,同正三品武职。按照惯例,他只需要在这个位子上攒几年资历,就能调任去军队,当上一个名副其实的将军。
然而就在这个关口,一封密信被递到了大理寺。很快,直接隶属晋王的锦衣卫包围了将军府,从容湛房间的地砖下搜出了一封与南国私下往来的信件。
容湛被下了诏狱,却非常冷静。他知道,在数年前杀死他父亲的那只黑手,终于按捺不住,要向他下手了。
果不其然,容湛虽然被下狱,朝中却有许多人为容湛上书陈情,力证此间疑点。容湛的房间中也只搜出了一封信件,其余全无线索,案件调查陷入了僵局,朝堂上暗流涌动,文臣武将各怀心思,每天都为了容湛之事吵成了一锅粥。晋王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在两派观点之间摇摆不定了半个月,最终听从了他的亲弟弟晋秦王的提议,在朝会上将容湛从诏狱里提了出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令他自证清白,戴罪立功——容湛要孤身一人前往南国,从南国陆大将军府中取回一张“千里河山”舆图。
这张舆图详尽记载了南国与晋国接壤处的兵力部署与调动路线,如果晋国拿到这张舆图,就能够对南国的军队了如指掌。晋王当场赐给容湛一碗毒药,这药名叫“蚍蜉游”,喝下之人并无其他异样,但若在一年内不喝下解药,就会暴毙而亡。
容湛目光平和,叩首应是,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将那碗毒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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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湛第一次见到陆蓟,是在南国都城郊外的远山。
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满身是血,手中的长剑摇摇欲坠,被一群黑衣人围在中间,脊背却还是挺直的。他脚下七零八落地躺了一地的尸体,有的是将军府的护卫,有的则是被他杀死的黑衣人。在雪亮刀光间,少年的目光却桀骜而锐利,像是一匹身负重伤,孤注一掷的野狼。
原本只是想打探情况的容湛意识到这是个绝妙的好机会,当即抽出了宝剑,上前帮忙。那些黑衣人早就被陆蓟和他的护卫消耗得差不多了,很快不敌,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