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到我叔吃药的时候了。”
他会想,若是当时不那样赶均儿走,会不会就不会这样?
沈之安的背上沁出了汗,他听见沈均低哑的声音,“小叔先养好身体,再想别的。”
沈均也没坚持,坐在一旁看着沈之安喝完,“这药有安神的功用,你先睡一觉。”待沈之安喝完,他接过药碗放到一旁的小柜上,又端起另一碗清水给沈之安漱口,“别的事有我。你什么都不要管。”不知是不是沈之安的错觉,他总觉得沈均的声音好像也变了些,比四年前较为清亮的少年音低了许多。说出来的话是好听的话,语气也柔和,但面无表情的样子总让沈之安怵得慌。“均儿,你……”沈之安下意识拉住了沈均的袖口。
屋内人声静下来,帘子起先被丫头拉开了,照得屋内亮堂。沈之安在晨光中掩唇轻咳了几下,叹了口气,“听少爷的。先出去吧。”他挥了挥手,主动服了软。几个账房里的伙计闻言忙不迭地欠身退下。
沈之安没什么精神,仍觉得是在做梦,呓语了几声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全黑,他迷糊了一会儿,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身上汗湿的粘稠感全然消退,想必是被人换了干净的里衣。
“小叔。”
沈之安那日躺在榻上面上颜色不动,心却依然淋在雨中。后来沈均醒了,睁开眼看向沈之安时眼底露出些光——或许是因为刚醒,还来不及遮掩,而显得过于直率坦荡,和他少年时无异。
沈之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凉了下去,但他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他那日醒来看见沈均的侧颜也觉得在做梦,沈均俯在他的床榻一侧,眼底都是青紫,神色憔悴但依然不减英色。他长得比沈之安想得还要好,比沈之安梦里还要好,眉骨和鼻梁显出些西洋人般的硬朗,只是那眉头总是微皱着,多了层四年前不曾有的云翳。
沈之安觉得奇怪,他竟然在昏过去前看到了沈均的眼睛。
“先养身体。”沈均顺势握住了沈之安的手,他的手也长得更大了,能把沈之安微凉的手全部团在掌心,这一动作有些过分亲密,沈之安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沈均像是没看见他面上没掩住的慌乱,就着握住他的手的姿势扶着沈之安躺下,凑近了帮他盖好被角,落下来的呼吸把沈之安的耳垂烫得发红。
他的耳尖便陡然发热。这几日一直是沈均在他身前侍奉,谁帮他换的衣服简直不言而喻……自他病倒后两人其实很少见面,见面时沈之安也一直状态不好,四年前的那份芥蒂好像被无形中忽视了一般,仅剩下几丝摸不着猜不透的云雾横贯在两人中间。
沈之安中途醒了一次,帘子拉上了显得光线昏暗,他有些迷蒙地看见有个影子立在柜前,高高低低看不分明,梦境似的。之前药效上来,沈之安发了汗,浑身热得紧,嗓子黏得发不了声。他看见影子走了过来,把被子掩了掩,弯下身给他擦汗,“嘘,小叔别动,出了汗才好得快。”
沈之安并不晓得自己是怎样被下人出卖的。只是在硬撑了几日之后他终于撑不下去了,午时沈之安捏着笔,意识却不知什么时候抽离出去,他听见有东西倒了的声音,接着有咸腥的东西从他的口鼻涌出,他下意识觉得脏,却一分力气都抽不出。视线变得混乱,只觉得嘈杂得厉害,有人在叫他,还有人踹开了门,那力气使得那样大,除了沈均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踹他的门。沈之安觉得好笑,他笑自己到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想沈均。
沈之安看着那双眼睛,意识到自己原来从未从那场大雨中走出。
“小叔!”
沈均端着烛灯推门进来,脚步放得缓,看见沈之安醒着,忍不
“先把药喝了。”沈均打断他,坐在床沿作势就要喂他喝,沈之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自己来就好……”
沈均于是踏步走过来,比起留洋前他长得更高了,身姿颀长,离近了影子能把床上的沈之安全部罩住。四年把他脸上的孩气削走了不少,五官硬朗得出落出来,面无表情的样子竟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是偶尔,很偶尔的时候,比如在他夜里被冷醒,披衣坐起听见廊下的风声时,会忍不住思念那份温暖的体温。
第4章
青年只是立在门口。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不张扬,气势却莫名的慑人,嘴唇抿得紧,过了一会儿声音抬高了些,明晃晃地宣布篡权:“以后这些事都上我屋商量去,别进这屋了。”
不会哪样?他却又说不上来了。他也没这么多余力思索这些。这几日他病得重了,连床都下不了,他让下人把纸和笔拿到床榻上,让丫头把屋子烧暖。沈之安披着外衣靠在枕上,太阳穴酸胀得厉害,虚汗一个劲儿往外冒。下人们看着主子的脸白得像纸,急得都不知该怎么劝。沈之安的性子他们早摸透了,明面上看着温润亲人,实际上韧得很,手段雷厉风行,做事也是不打磕畔的。几个姆妈站在后厨急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翠。
沈之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忍不住里缩了缩,弯着眼睛露出个讨好的笑,“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