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去留洋的话,翠也跟着您去!翠来照顾您!”女孩儿的手用力捏着短襟的下摆,认真地说。
“不用。”沈均摇了摇头,这才露出些表情,那明明是笑着的神情,却让人看着莫名难受的紧,他轻声道,“你留在这儿,帮我照顾好叔。”
第3章
寒流来得早,风吹得宿舍楼边的山胡桃树哗啦作响,有叶子被卷进毛玻璃的缝隙。天几乎全暗了下去,像是要下雨。
门外有人敲门,“沈,出去打网球吗?”
“不去。”沈均歪在床上应了一句,拉高毛毯盖住头。门外的人又去敲隔壁宿舍的门,接二连三的、Jing力过于充沛的年轻人高叫着一起走出宿舍。沈均维持着原样放空大脑,听见门打开又合上、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宿舍楼重归安静。大考近了,连着几日熬夜,他中午才躺下,此时刚醒,意识却仍然遗留在梦里。他在梦里回到小时的冬日,家那边在冬日是会下雪的,皑皑的一片,干燥的细雪扑满整个窗台,他因玩雪受了风,夜里发高烧,被沈之安用被子团得很紧,灯下沈之安的眉头紧皱在一起,眼神难得很凶的瞪他。
沈均半阖着眼皮,这个名字只是在心头滚过一遍,他的身体却蓦的软了下去,连着每根骨头都麻得发酸。一时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去处理那些繁复的方程公式和数学图纸,他蜷在毯子里,被思念击溃得无比疲倦。
你跟我们是一类人。这句话杰对他说过,杰是和他同龄的同班生,有深棕色头发和蓝眼睛。沈均在来到这里后才知道在西洋有一些和他一样喜欢同性的人,与其说是“有一些喜欢同性的人”,不如说是“有一些喜欢同性并将性取向公开的人”。但杰又说沈均是个怪人,“你看起来不喜欢我们这里的任何人。”在一次“这类人”聚会后杰困惑地说道,“或许你应该试试女孩儿。”
沈均尝试过和女孩儿交往,但最后都无疾而终。女孩儿们控诉他的冷漠,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是很美的,沈均修过文学课,知道惹任何一个花一样的女孩儿哭泣都是罪过。于是他也不再尝试,只是在这个寒流将至的秋冬时节沈均躺在床上,突然好像发现了缘由——因为这些女孩儿,无论是东亚人还是西洋人,到最后都会有一部分变成沈之安的样子,变成一个他眼中的“假的”沈之安,但真正的沈之安绝不会这样,真正的沈之安不会这样笑,他的眼睛不会这样夸张地睁大,语气也不会这样。这不是沈之安。这个念头使得他不得不一次次斩断那些本来就难以维系的“爱恋”。沈之安让他无法爱上其他任何人。
真正的沈之安是什么样的呢?沈均继续躺在床上,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沈之安的皮肤不是白种人那样的白,是一种东方人的、玉一般的温润的白,沈之安要更硬一些,他很瘦,骨骼甚至有些硌人,但他的腰很细……沈之安也很美,但不是女孩儿的那种美……沈均用手背盖住眼睛,觉得自己脸很烫,像是得了感冒。
隔了一会儿他听见杰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杰在敲门,冲门内喊,沈,有你的电话。
沈之安近日里常梦见沈均。
梦里的沈均起初是很小的,他刚把沈均从橱柜里抱出来那会儿觉得沈均小得像只猫,团进大褂里都看不见,这么点大的孩子哭起来都没有声儿,只是把自己哽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黑亮黑亮的,润得像葡萄,睡不着也不告诉人,噩梦里醒来也只是用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下摆,不离近了都不知道他在叫自己,他在叫:
“小叔。”
沈之安梦到此处就醒来了,他额上满是汗水,脑子里还回响着沈均的那声“小叔”,沈之安的手死死地揪着睡衣的前襟,只觉得胸口疼得要命。沈均离家时才十五岁,沈之安让人打了一只最好的箱子。他看着沈均拎着箱子就上了马车。那日夜里落了雨,家门前的石板路被打shi,在月光下显得亮。沈之安看到亮的东西就想到沈均的眼睛,沈均长大了这么多,眼睛却没什么变化,沈之安看见沈均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面色不改,心头却被雨落了似的,shi皱成一团。
那雨一直落到今天。
过了几日天气又冷了些,沈之安开始夜半咳血。是老毛病,他也没时间静下来养身子。沈均他爹留下来的破账他如今才刚清完大半,近半年局势不好,好几个厂都没能盈利,下人都发现沈之安依然穿着旧年的大氅,汇给少爷的钱却只增不减。
他夜里看账本久了,头晕目眩时会忍不住想起沈均,想沈均在那边怎么样,天冷了知不知道添衣,有没有交上如意的朋友,功课是否学得还顺利,有没有……恨自己。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思念的,他已经四年没有见到沈均,都不晓得沈均的身高。
沈之安偶尔想写信,提笔写起来莫名就写出些奇怪的话,只好揉碎了重写,他是万万不能把“心甚念之”这种话寄出去的,这写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脸红,可哪是叔侄之间可以写的,这分明像是爱人了。
沈之安也是留过洋的,按理来说思想应不似老学究那般古板,可他揣度起自己的心情却觉得陌生的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