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妻子、外母和女儿先后离开后,他回到淞湖庄园,坐在那盏重新购置的法式吊灯下发呆时,经常觉得胸闷、难以呼吸。
当小楼里还有欢声笑语时,他总想逃离。那里的三位女性,都有一张过分洁白干净的脸庞,天光明媚下,他也会为自己的贪婪和懦弱感到羞愧。自然是淞湖庄园,用自己的钱买的房子,能呆得更自在。
可小楼拒绝他再踏入后,他又陡然意识到他的青春他的热忱,也随之葬在了那里。从此以后,留在这个世间的,都是他丑恶的面目。
这口气还未叹完,滑板声又来了。短暂尖锐的“嗡嗡”声,一次急过一次。彭光辉听着,觉得胸口发闷,气短,伸手去拉氧气导管,放置在鼻孔下。
这是远离市区的鹿原山,窗外那些栏杆是残障设施。什么人非要跑到这深山里头来和栏杆较劲。他挣扎着要起来。
一种低沉而猛烈的声响“砰”地撞到他的身体。他望向紧闭的窗户,有人撞上了那堵墙。
曾经也有人以这种不要命的方式,从二楼的楼梯上滑下,撞上客厅挂着的法式吊灯。那些被扯下的珠子,每一颗都在大理石地砖上弹跳,进入他脑海,哗啦啦掉个不停。
他握着拐杖起身,蹒跚着把房门反锁,然后走到窗前,静默地看着。
棕黄色的窗帘,被正午的阳光撒上一层金。隔着这窗帘,他仿佛看到一个影子爬了上来。隔着紧闭的窗,还能听到她的喘息声。
他伸出颤抖的手拨开窗帘。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再去看,原来不是幻想,鹅黄色的视界里,是更鲜艳更醒目的红色头盔,一个纤瘦女子半跪在窗外。
她也转头来看他。两人都没有说话。
渐渐的,彭光辉看清头盔下面的那张脸。从鼻侧到嘴角有一条四五厘米长的血痕。血还未凝结,是刚刚受的伤。
她长大了,样貌更冷更傲,可是行为做事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永远胡闹,永远不按常理出牌。他却没法再出声斥责她。
他把手执吸氧器放在窗台,颤抖着把窗户闩打开,推开一道缝。
司芃看他一会,把手上的螺丝刀扔在草丛里,窗户再拉开点,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钻进来。
进来后,发现房间里只有彭光辉一人。刚才乍一看的那一眼,她几乎没认出他来。她印象里,他还是那个儒雅斯文的中年富商。五年不见,再见时他竟然要拎着吸氧器。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现在的她来,又记得多少她以前的相貌。
她取下手套和头盔,白皙脸上那道刮痕更醒目。彭光辉撑着拐杖,初次站在这被阳光照耀的窗前,心酸又欣慰。
“小花,你终于回来了。”
司芃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彭光辉孱弱的样貌虽让她吃惊,也很快就想通了,一点点心酸之外,她没有重逢的百感交集。
再往前走两步,彭光辉伸手碰到她脸上的伤痕。“被藤曼刮伤了?”
他的手指轻轻一碰,刺痛感更明显。司芃后退半步,心想,他终于看见我的伤了?彭光辉觉察到她的举动,也很快把手收回,转身往床边走:“我给你找消毒的碘酒。”
司芃大步跨过去,走在他前头:“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拿。”她找出棉签沾碘酒。彭光辉手指着一扇关闭的门,“洗手间里有镜子。”
看着镜子里挂了彩的脸,司芃一边把碘酒抹匀,一边心道,妈呀,这副尊容要怎么回去跟凌彦齐解释,想到他喋喋不休的样子,她还有点乐,一开门看见彭光辉还站在原地等她,刹那间不知所措,讷讷地说:“你累不累?要不回床上躺着啊?”
彭光辉冲她一笑。司芃头低下去,不想看。他的脸颊已经瘦到没有一点rou,哪怕是一个并不夸张的笑容,牵动的也都是皮褶子。
“你的病怎么样?她们为什么不送你去医院?”
“我还好。”彭光辉就近坐进靠窗的沙发里,“化疗对我没什么用了,现在只能吃易瑞沙,哦,一种靶向药物,效果还可以。”
“烟戒了吗?”司芃进来后,没有闻到烟味。
彭光辉笑笑:“想要多活两年,能不戒?你戒了吗?”
“哦,正在戒。”司芃望向紧锁的房门,“大概几点,有人会来你房间?”
“三点半到四点吧。”
还有一个小时,够用了。司芃开口问道:“陈洁假冒我去骗新加坡那边,是你要她做的?”
“算是吧,我带了个好头。”彭光辉说,“你妈的律师非要在那个时候来,见不到你不会罢休,偏偏你不见了。”
司芃嘴角扯开,是个平淡无奇的微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见了?”
“我能猜到。你妈答应我不离婚的条件,就是永远不可以告诉你这些事实。”彭光辉脸上满是歉意,又无奈地摇头,“陈洁这个孩子,我和你妈都看错了,可要真是她推你到海里去的,我没法狠心送她去坐牢。”
“你对她都这么好了,为什么还把你关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