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城市有一年了,画家。早上七点三十分,这是我在这个城市起得最早的一个早晨,我看见一个清醒的自己。这个城市过去是一个小地方,许多次伸长,变宽,但并不乱,这里的人会让一团乱麻看上去都很整齐、优美。无论哪条大街都彼此相像,一字排开的街面建筑都有二十来层高,正好大到可以让对面的房子没有太阳,让马路上的人抬头还看得到屋顶,还不像香港纽约的摩天大楼那样不可仰望,这个城市的居民有血统里严肃和狭长的脸,夹在这些陌生的人群里可以体会到它的独特气息,我最喜欢的事情是在我的画室附近挑一个咖啡店的靠窗位置,坐在温暖的阳光中,凝望异乡的尘烟和风情。这天,我又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这家叫“城外会馆”的咖啡店,店里的服务生阿杰一见到我来就拿出咖啡豆准备磨咖啡,我扫视了一下店里,这是中午,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在我的不远处,一个大背包吸引了我,帆布质料,但很坚固的样子,贴着两张行李托运条,有些脏有些旧。看看他的主人,一件“巨人安德鲁”t恤,一条脏的牛仔裤,一双厚底皮鞋是系带的,上面蒙满了灰尘,直觉上,这是一个“背包客”阿杰把咖啡端上来了:“林敏姐,你的咖啡。”我说谢谢。那“背包客”突然转过身来说:“林敏?”他好像认识我的样子,这让我迷惑,我不认识他。他有一张英俊的略带风尘的脸,一头红发,唇下有唇环,左耳有许多的洞,戴着耳环,脖子上挂了多得数不清的项链。他把包提过来坐到我的桌边,说“我们认识的,去年在西藏。”我大惊,去年我是去了一趟西藏,可是我想不起来了,到底有没有认识过眼前的这个男人。我迷惑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柏生。”还是想不起来,难道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他说:“你再想想,在去阿里的路上,我们一起‘扛大厢’。”“扛大厢”我是知道的,在阿里的原野上,最常见的除了各个旅行团队的包车外,就是各种长鼻、短鼻、没鼻的大卡车,这是在路上的人在阿里甚至西藏通行的旅行方式,阿里高原上的许多货车都坐满了四面八方来的行者,人不分男女,地不分中外“扛”到目的地再说,按路上通行的说法这叫“扛大厢”也许,柏生就是那是“扛大厢”中的一个吧?于是我笑着说:好久不见。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明亮,微风吹拂,难得的好天气,我下午也没有什么活要赶,于是我和柏生就在这有咖啡店里有了一些对谈。从谈话里我知道,柏生是个旅行爱好者,记者,作家,电台dj样样通吃。算是一个文学青年吧。当他得知我是个画画的时候,就跟我聊起了达利,说他在五月份的时候,在广州参观了狂想的旅程——大师达利互动展。达利是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他的作品以探索潜意识的意象著称,是令我敬仰的大师之一。现在想想,那天的柏生身份可疑,作派特别,像我这种心有距离感人,怎么会和他沟通默契地聊了一个下午呢?但他笑起来的声音很熟悉,虽然我不记得曾经在何时何地听到过这样的笑声。柏生说想在这个城市歇一段时间,我说住我那里吧。他住进来后我们泾渭分明,洗手池上,他的牙刷在左边,我的牙刷在右边,他的毛巾是白色,我的毛巾是蓝色,诸如些类的一半对一半。柏生确实文艺,有事没事就提出到楼下的老吧喝喝啤酒,青岛啤酒几乎成了他每天的必饮,这之前,他在北京喝过,我也轻声对他说在这个城市很难找出比青岛啤酒更美味的啤酒了。柏生喝酒时总有一个话题是影碟,任何地方的“文青”都这样。柏生看过娄烨的苏州河、蔡明亮的爱情万岁、王家卫的花样年华知道候孝贤、李安、贾章柯、杨德昌那段时间,我没完没了地陪他租碟、看碟。应该是他走进我的生活。让他走进我的生活实在是出于无奈,一开始的时候,也没什么,但是慢慢地,日子一天天地过,事情也就累积着累积着发生了变化。那次在“创库”有一个艺术活动“创库”是这个城市上的一个艺术家社区,我带柏生去了,原来是一个艺术青年在美国的一个活动中翻拍回来的的带子,画面飘飘忽忽的,很不清晰,柏生在那里说:这不就是枪碟吗?这明明是电影版的,有没有碟版的看啊?幸好他是小声说的,我知道这么没水平的话是会在这群艺术青年中引起公愤的。于是我就把他拉了出来。他看见路边的广告贴着电影超市的“指环王”海报。我们无需再商量,草草吃了肯德基便去看,散场后我们共同的反应是“jt ”(一般般)。柏生说我不像是这个城市的人,说我身上有漂泊的气息,我说我确实不是。他是个聪明并且有阅历的男人,我不介意和他成为朋友,我喜欢听他讲他在旅行的途中一些离奇的事情,里面弥漫梦想和传奇的味道,我欣赏这种注重生命体验,能够呛制造离奇故事的人。在他的故事里,偶尔会穿插着:“你还记得吗?那次我们在西藏”之类的话题。我越来越怀疑,我和柏生是早就认识了的。虽然我平时喜欢喝点酒,但也不至于糊涂到连认识过什么人都不记得了吧?但是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我最喜欢画的东西是花儿,虽然画花有点俗。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我画了一个下午的七朵曼佗罗。
柏生:画得不俗嘛。我:嗯,一般般。哦,谢谢。柏生:给它起了什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