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罕是在三日后到达狄恰的。
她从灰扑扑的马车里出来,一身白衣,面上蒙着一层白纱,从前身材就纤瘦,此时更显憔悴,像是风一吹就要飞走了似的。
李瓀看上去与玛尔罕还算熟络,他上前唤了声玛尔罕的名字。
——若是按照辈分,李瓀应当喊玛尔罕一声小姑,或许是二人年纪一般大的缘故,世子坚持没这么喊。
玛尔罕欠身行了个礼,算是回应。她转过身,瞥见了孜特克,顿了一顿。
孜特克觉得有些恍惚,分别前他和玛尔罕虽没说上什么话,但那时候他还是个差点死在牙子里的卑贱农奴,而玛尔罕还是个父母双全的千金小姐,不是如今无依无靠的孤女。孜特克心里百味杂陈,只觉得恍若隔世,恍惚间,听见身边有人咳嗽,他回过神,发现是徐羡骋在后边,孜特克转回头,面对着这样玛尔罕,孜特克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他喉头梗塞,满嘴苦味,一时间竟是什么也说不出。
徐羡骋神色晦暗。
孜特克私下见了玛尔罕一面。
玛尔罕坐在凳子上,望向孜特克,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主奴男女之别不似从前那样严苛。
“谢谢你,孜特克,带回了契玛。”玛尔罕缓缓道,她依旧很美丽,但秀美的面庞染上了浓厚的愁绪,“姐姐已经故去了,若是契玛也死了,我下半辈子都会噩梦缠身的。”
孜特克道,“别这么说,玛——小姐能到狄恰,必定有福气在后头,契玛还小,还需要姑姑的照顾,小姐万不可自怨自艾……”
玛尔罕噙着泪,艰难笑道,“是呀,我得好好地活着,父亲母亲长姐之仇未报,我又怎么能苟且偷生呢?”
孜特克没想到玛尔罕会这么说。
“不要把自己沉溺在仇恨中,玛尔罕,”孜特克只能这么宽慰道,“阿努曼说,陷入仇恨中,下半辈子都会过得苦痛。”
玛尔罕讽刺地笑了,她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眼里落下泪珠,“不要再教我做圣人了,孜特克,姐姐死前受辱,逃亡时,爹娘死后连殓尸草席都未得一匹,你让我如何忘记这一切?”
孜特克哑然不语。
“你来找我,是为什么呢?”玛尔罕用衣袖擦拭眼泪道,“是来劝我放下仇恨么?”
孜特克怔怔道,“不……玛尔罕,我……”他愣了半天,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开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我原想说,待你安顿了,我便要离开狄恰,去别处谋活。”
玛尔罕微怔,“——为什么?孜特克,狄恰还算安全,去别的地方,流民四起,又怎么比得上狄恰——”她的声音停住了,顿了顿,带着些自嘲的苦楚,“我问你,孜特克,是因为,你爱上别人了么?”
孜特克默然不语,算是承认了。
玛尔罕沙哑地笑了,表情讽刺又哀伤,“……居然会是这样……你走吧……孜特克……”
孜特克还欲说些什么,却见玛尔罕起身回了内室,“孜特克,你走吧,我不怪你,我只恨我的命……”
孜特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几欲跌倒。
——他该怎么办?孜特克想起徐羡骋,想起自己几日前的承诺,他有心与徐羡骋离开,但实。在放心不下玛尔罕,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还满怀着复仇之心,无人庇佑,未来又如何熬过这乱世呢。
孜特克想和徐羡骋道歉,他又想起这孩子盼望的神情——他心虚又难过,如此这般优柔寡断,最后只会伤人伤己,孜特克握紧了拳头,重重地砸向墙。
他痛苦极了,将脸埋在手臂里,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
外头传来响动,孜特克回头,看见站在门槛外头的徐羡骋。
徐羡骋神情复杂,他跨过了门槛,慢慢地踱着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孜特克。
孜特克转身望向徐羡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叔叔,我们暂时走不了了。”徐羡骋先他一步开口。
孜特克心中暗惊。
“我从前痛恨那些达官显贵,”徐羡骋低低道,“是因为恨他们作威作福,而我身为下贱,无力反抗,现今,我明白了,再怎么样的恨都无济于事,若我真的想结束这一切,则必须爬得比他们都高……”
孜特克问,“发生了什么?”
徐羡骋沉默不语,想起今日那叶将军的话,“陆羡骋,你若不想逃兵一事被人知晓,就呆在这狄恰,我会安排你在额吉手下做事,得个一官半职。”
徐羡骋半天没搭腔,好半天呼吸粗重地回答道,“为什么?”
“你是陆洵之子,”叶将军道,“老身自然会善待你,不必多加担忧。”
“陆洵不过是一小小西域文官,他做了什么,让千里之外的钦差大臣如此维护?”徐羡骋咬牙道,“莫不成,那陆洵是大人遗落在外的恩公不成?要大人结草衔环,执鞭坠镫来报?”徐羡骋越说越激动,“大人既然是京城人,想必是只会说官话的,为什么连西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