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特克原打算连夜离开。
陈届本想留住徐羡骋,没想到这一遭,不仅人没留住,可能拖些时间,他在城里也性命不保,不由得长吁短叹。
徐羡骋让他寻路去巴图落脚,也就是自己和孜特克之前的村落——反正过些日子,王子反了的事情自然会天下皆知,早做打算最佳,城里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开始避难了。
“——你去报我叔叔的名字,家里就一个老爷和一个哑奴,就算不乐意,你住着也没人能赶你走,”徐羡骋对着陈届道,“当初叔叔被抓走,之后我和叔叔都没回去过,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陈届愁云惨淡,唉声叹气,想到自己的客栈可能要完蛋了,“我算明白了,这关外西域啊,就不是个做生意的地儿!”
徐羡骋撇了撇嘴,“是啊,要不然,我们也怎么会这么倒霉,一直到处飘着,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陈届依旧唉声叹气,“我这几日就走,我东西多,”他望了望徐羡骋,“你这一去,咱们以后也是见不着了……”他嗟叹道,“哎,这事传到皇帝那儿,也要花个几年的时间来平叛,到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啊。”
徐羡骋道,“中原的皇帝有什么法子呢?前些阵子和外头打仗割地赔款,也不见他们吱一声,我们这儿这么远,他们中原的兵又娇弱,来这儿喝风吃沙的,走到关外都要死去一半,就算打了叛军,也没有物产养他们,依我看,皇帝来了也没法子。”他补充道,“我看,过个两年,若是世子死了,皇帝也只能乘势追封二王子,以免面子上过不去。在我们这儿,又不像中原,谁拿了兵,谁就是定西候,那可比皇帝好使多了。”
陈届没说话,徐羡骋这小子,对关外潘王割据的情况倒是清楚得很。二王子想必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干脆起兵造反的——恰逢这几年关内也连年旱灾,皇帝怕是分身乏术。
徐羡骋觉得谈论这些着实无趣,这也不是他该Cao心的事,他只想和孜特克长长久久呢,于是不再说话,抄起了收好的包袱,牵了陈届给准备的马,和陈届告了别,往外走。
徐羡骋到了原定的点儿,却见孜特克没来,他在外头等着,不知道孜特克什么时候会回来,胡思乱想到孜特克抛下自己离开了,这让他有些紧张,不由得四处张望起来。
此时的孜特克在等待王妃母子的告别。
小娃娃懵懂无知,没有人告诉他此路的凶险,也没有人告诉他这一去,和母亲可能是天人永别了。小娃娃只当自己只是出去玩一遭,还怪兴奋的。
王妃抱着那懵懂的小娃娃,低声啜泣着,她的手指摩挲着孩子的发丝。
“我的儿……让为娘再看看你……”王妃哽咽道,“你再瞧瞧娘的样子,可不要把娘忘了……”
小孩懵懵懂懂,不知为什么母亲哭泣不止。
在场人都有些于心不忍,孜特克撇开了视线。
玛尔罕和哈拉扎德站在后头,玛尔罕垂着泪,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尽管孜特克到了哈拉扎德的府邸,但玛尔罕与孜特克之间基本没有时间说话,甚至连见面,都只是隔着轿子远远见上一面。
孜特克望向哈拉扎德,老爷带着一顶毡帽,原本Jing心打理的假胡子都不贴了,神气消失得七七八八,他苍老了许多,面色凝重。
老爷注意到了孜特克的目光,却没有理会孜特克。老爷这段时间似乎是知道了孜特克和女儿之间的事情,但并没有什么反应——兴许是灭顶之灾当前,这点小姐和农奴的事情在老爷前也算不得什么了。
孜特克垂下眸子,什么都没说。
额吉恰做武人打扮,身持宝剑,在一旁伫立着。
孜特克从管家那儿了解到,他原先是哈拉扎德家奴的孩子,作为王妃的陪嫁送去了侯府,在都护府销去了名册上的奴籍,成为了侯府的私侍,此次王妃省亲,并没有带多少可靠的帮手,小王子的安全便全指望这位额吉恰和孜特克了。
孜特克其实不明白为什么选上自己,他猜不出王妃的意图,也许担忧这样大的事情托付给额吉恰一人,自然过于冒险。又或许是管家举荐的他,又或者是哈拉扎德确实山穷水尽,无人可以托付,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自己。
孜特克想起徐羡骋的话,“他们都没安好心,叔叔,好事儿早想不起你,坏事儿指望你给他们卖命,我看啊,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指望你代他们送了命……”徐羡骋说到一半觉得不吉利,难受得很。
孜特克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他不识得字,连自己的卖身契都看不懂,也没去深究王妃递给他的信,他也知道这一去十分凶险,可他就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机会——他太想堂堂正正地摆脱农奴这个身份了,流落在外,苟且偷生,也许可以过得平安无事,但他心里的那一关也永远过不去,他没有告诉徐羡骋自己的想法,他是个粗人,说不出自己心里想的,也反驳不了徐羡骋一套套的歪理,但他总想保持着自己的本心。
在当今世道,本心才是最要不起的东西,孜特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