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骋一晚上没睡,他越想越难受,一大早黑着眼眶爬起来去客栈帮工。
徐羡骋整个早上都没什么Jing神,空闲时趴在桌上打盹。
“脸好些没?”陈先生问他。
徐羡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陈先生想看他的脸,徐羡骋不乐意,他本身就爱漂亮,不喜欢别人瞧他的伤口作稀奇。
陈届骂道,“给你上药真是上屁股里去,小没良心的,活该被街溜子打。”
徐羡骋很生气,但见陈先生是真心为自己好,他难受极了,又不能骂回去,索性不理对方。
“——既然好了就快点帮工,有客人来了。”
徐羡骋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瞅见客栈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兀人打扮模样的士兵。
徐羡骋抄起壶和抹布给他们倒水,顺带偷听这些兀人士兵的对话——兀语和羌语有点像,徐羡骋不懂兀语,但连蒙带猜能懂大半。
——西域部族众多,总得来说有三大族八大部,兀人是其中较大的一族,多在草原放牧牛羊为生,居无定所,难以管辖,令官府十分头疼。
兀人同四分五裂的羌人部族不同,他们尊崇本族大公主,信奉长生天,这也导致官府的命令对大多数兀人行不通——政令不入草原的情况在兀人大公主嫁给定西候后得以缓解。
——在西域,在各部族看来,男人正妻可以有好几个,娶不同部族的姑娘来以夷制夷,这也是定西候依仗的一个法子。
——当然外头还是宣称已故的老王妃为正妃,不然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
这也使得兀人公主所出的二王子李琚仗于母势在西域飞扬跋扈,成日对母家式微的世子,也就是大王子,乃至于小王子耀武扬威,使得大王子一方对二王子颇有微词——二王子与世子不合在西域是公开的秘密。
那几个兀人士兵先是大大地吹捧二王子一番——二王子天生神力,骑射Jing湛,母亲又是兀人大公主,在兀人中威信很高,吹捧过后,那为首的胖头士兵接着拿定西候发难。
“定西候今年突生恶疾,之后二月连床都下不了,”兀人士兵道,他甩了甩头,头发上的珠饰叮铃作响,“依我看,定是挺不过这两年。”如此大大咧咧议论定西候家事,徐羡骋听得大吃一惊,咋舌不已。
只见那兀人士兵继续道,“大王子体弱多病,军功也无法服众,自然不如长生天庇佑的额尔齐玛王子来得光明正大,哪天王子要是不忍世子了——”那胖头士兵比了个杀头一般的动作,接着一桌士兵哈哈大笑起来。
额尔齐玛就是兀人公主所生的二王子,汉名李琚。
徐羡骋坐在台前假装做事的模样,实则暗暗吃惊,一旁的陈先生翻着账本,时不时地捅他一下,让听得入神的徐羡骋给他解释一遍兀人说的话。
——陈先生是读书人,曾经是江南乡绅大家孔家的门客,孔家被满门抄斩,陈届受了牵连,被发配西域。陈届算是有些学识在身的,但那点学识在西域没什么用,朝廷在西域靠定西候一系勉强稳住官府地位,地方部族更是各自为政,说话靠手里的兵,不需要他一个陈先生酸腐文人来做事。
来西域后,陈先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都会撸袖子杀鸡剁rou,和地痞流氓为了房费当街大打出手,可见脾性变化之大。
陈届一直惊讶于西域山高皇帝远,西域兀人不知年号,羌人买卖殴打农奴如牲口,西域汉人甚至不知三皇五帝,不知朝廷国事,但知定西候、兀人大汗和羌人土司的鸡毛琐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陈先生想,若是有朝一日回中原,他在西域所见所闻可以写一本游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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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兀人士兵越发言辞孟浪,被自己人叫停了,“小声点,”那领头的提醒他们,“这儿有官府的人听见。”
兀人士兵转头看徐羡骋和陈届,两个人立刻装作认真做事的模样,那人低下了头嘟嘟囔囔一会儿,不情不愿停下了话头,转而聊起军营琐事了。
“……同室Cao戈啊,”饶是陈先生这样的中原人也听出兀人士兵嘴里的火星味儿,他摸了摸下巴,那儿光秃秃的没有胡须,压低声音对着徐羡骋道,“定西候英勇一世,子孙如此,真是祸起萧墙。”
徐羡骋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陈先生无言,用手指点了点徐羡骋的头,“你啊,目不识丁。”
徐羡骋有些羞愧,他书确实读得少,为自己辩护道,“饭都吃不饱,怎么有时间读书呢?”
陈先生想着也是,叹气着摇了摇头,他问徐羡骋,“你觉着世子与二王子胜算如何?”
“管他谁当定西候,”徐羡骋道,“反正争来争去都是姓李的,闹不出什么花儿来。”
陈先生没话说了。
徐羡骋被驳了没文化,面皮上过不去,赌气觉着替锦衣玉食的王子们Cao心还不如多学点字,省得未来饭都吃不上,于是专心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练字去了,留下陈先生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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