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这么大,你送我回去好不好?”余亚璘靠在我肩上很爱娇地摇了摇。我挣开她弯腰开锁,天气太冷了,我懒得拔出钥匙,把它留在锁头里飞快收回手搓了搓,暗暗后悔早晨出门时没听姑姑的话戴上那副丑得要命却很厚实的毛线手套。
“可是我今天不想走那条路。”我叹了口气,尽力把视线固定在她冻得通红的白皙脸蛋上而不去看她的眼睛,绞尽脑汁找借口回绝道:“路上很滑,你不怕摔跤吗。”
“你最近不是住你姑姑家?”她戴着粉色露指手套的手拉住了我的,“那么近不骑车也行呀,天太黑了,我一个人害怕。”
我有点烦躁,但还是低头重新把自行车锁上了。
我一直很想告诉她那根本不算顺路,只是不想跟她争辩才卖了一年多的苦力,第一次没有拒绝那么后续的推辞就都成了罪过,每次想开口都被这么轻轻软软地顶了回来,只好继续满肚子怨气地当她的黄包车夫。可这算什么?男朋友或许都没我这么兢兢业业又不图回报。
但我还能怎么办呢?
她羽绒服里的纤细身子紧紧依偎着我。这女孩天生就有副上位者的做派跟优美多情的眼睛——她就是用那对眉眼朝你施行着她的领导力。“明早六点半我在这等你。”我认识她的第二天傍晚她像头灵矫的幼鹿似地跳下我的后车座,转头朝我微微一笑,我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咳了一声权当答“好”。我任由她挎着我,把手放到我的大衣口袋里取暖,我没想旁听,耳朵里却全是她跟初中同学胡天海地的闲聊。我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多朋友,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随便走几步就能碰见一个,常常是她坐在我自行车后座跟另一个骑着自行车的朋友打招呼,然后兴起时拍拍我的背,理直气壮道:“你骑慢一点好不好。” 看吧,她命令我时从不用疑问句,而我也就那么没出息,几乎每一次都不情愿却实则顺从地“嗯”上一声——可难道回绝就有用吗?从第一次没驳开她徐徐的请求时就全完了,她是注斩不断的涓涓祸水,瓦解我的机会也是我自己递到她手里的。
到了走出学校范围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正好是绿灯,初中同学跨上自行车朝她挥了挥手,我默默看了眼前面笔直的还没完全结冰的沥青马路——我回家的路,顺着她的步调往右边拐去了。
这是场对中原的冬天来说大得过头了的雪,你借着路灯看见团绒似的雪花慢吞吞往底下飘,低头一看方才干干净净的地上已经铺了毛茸茸的一片雪白。没人知道雪是怎么积起来的,但这场大雪造成的后果足以让我们这群泡在书海里的学生惊喜若狂——学校免去了除高三外所有走读生的晚自习。第一次,下午五点四十,我跟余亚璘结伴从校门口走了出去。
那是个幻梦似的晚上,它让我对一切都怀着种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即使因为没骑车而提前的两分钟让我面对了那么庞大的车与人组成的人chao;这个过程里无数人踩过我新上脚的白底帆布鞋,为了不跟她失散我还差点摔跤。突如其来的半个晚上假期简直把我变成了一个圣人,她在口袋里把玩着我的手,平时这时候我该反抗她,试图把手收回去,但我没有。我软了右手让它安安生生做着余亚璘的橡皮泥。我知道她在等我生气。我默默从路灯的光线里捕捉着那一团团折了碎光的雪花,一声不吭地应付着她在我身上那些故意的无理。
“拜啦。”小巷子走到正中就是余亚璘的家,她在跨过那头石狮子前把手抽了回去,我相信那一刻我脸上一定闪过了一点怅然若失,否则她说再见时不会笑得那么充满了乖觉的得意。
“明天我们上早自习吗?”我问她,意思是明早我要来这等你吗。
她挺可恶地故意皱了会儿眉,然后笑了笑,说不上。她就是这么个可恶的掌控者,大部分时候从不提醒我,非得等我把问题主动抛出去,拿一会儿乔,才把答案翻出来给我。
“知道了。”我很快说。她叫住我说等一等,然后进门拿了盒纯牛nai,往外一递,说:“给,热的。”
我接过那盒想必在热水里泡了半个下午的牛nai,即使我从来不喝。不出于我多年后才知道的ru糖不耐等新鲜词眼,我只是不喝这个。
但我得接过来。
她习惯用这些小玩意儿抵消掉我的迁就,我拒绝过,后来放弃了。我意识到她竟然也会愧疚,这让我不介意满足她的补偿欲。她不知道这是我对她的另一层妥协。
我沿着那条小巷子继续往前走。她说得对,这是条Yin森森的小路,即使正午基本也见不到光,但天气稍好一点的时候我不介意骑车多绕一会。许多住户都搬去了条件更好的小区,留下曾经手植的各类草木肆无忌惮地天生地长;倒数第三户人家的腊梅还没开,空气里只有那排光秃秃的花椒树散发着某种淡而辛烈的芬芳,我一边走一边躲开它们因疏于修剪而旁出斜逸的枝条,只有在这一刻我才会恶毒地怀疑它们是不是可以连阳光也不需要。
冬天天黑得早,可雪天的天穹发着种黯淡的橘光,一切都太安静了。我踩着地上新铺的白雪在心里数步子。牛nai上浠沥沥的温水已经被我用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