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是清明的,我知道她没疯,而且力气很大——大到能把我打晕再弄到床上。
我睁着眼,泪流到枕上,脑后一片凉。“为什么,为什么?孟冬做错了什么?”我喃喃地问。
哭了一会儿,我一骨碌坐起来,问:“陛下呢?陛下知道吗?是陛下的旨意吗?陛下不是最宠孟冬的吗……”我不停地问。
暮春姐姐先是不回答。我揪住她的衣领,不住摇晃。她按住我,轻声说:“大皇子病了,很重,太医们都说治不了了。那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大皇子病了我知道,这些天孟冬一直悬着心,担心得吃不下也睡不着。难道……大皇子得病跟孟冬有什么关系?”我想不通。
“大皇子得病与孟冬无关。不过,生死关头,陛下想要大皇子活命,就只能牺牲孟冬了。”暮春姐姐叹气。
“到底是什么意思?暮春姐姐,我真的不明白。”我愕然。
“秋儿,都说母亲是最无私的,那如果让你用自己的命去换你儿女的命,你甘愿吗?”暮春姐姐问我。
我愣了。“也许……会甘愿吧,”我犹豫着答,“不过……可以这样换吗?”
“辛家人就可以。”暮春姐姐说,没有丝毫玩笑,严肃认真地说。“这是辛氏血统最大的秘密——续命。”
我的表情应该是惊讶得仿佛见了鬼。
“你当然不知道,孟冬也不知道,辛家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很少——只有族长和几位长辈。我也是偶然知道的。你记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家里有位叫绵霜的姑妈,人很温和长得又美,一笑有两个梨涡。”暮春姐姐问我。
我点点头。“记得,她还抱过我。我特别喜欢她,后来她失足溺死的时候,我还哭了一场呢。”
“绵霜姑妈不是失足溺死的。”暮春姐姐平静的面孔上难得现出痛苦的神色,“本来像绵霜姑妈那么好的女人是一定会被送进宫去的。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别苑居住的太妃里有一位辛家长辈当年格外得宠,生了五个儿子个个出色,其中一个儿子就是当今陛下。好像是那位太妃对先皇说了什么,绵霜姑妈被指给一位王爷,当了侧妃。绵霜姑妈给那王爷生了个儿子,巧在与我生在同一天。绵霜姑妈觉得这是种缘分,总爱接我去王府玩。我还隐约记得绵霜姑妈指着我和她儿子对王爷说,长大了让我嫁给那个小子。王爷说,那得陛下同意才行,辛家女人不是想娶就能娶的。我九岁那年夏天,绵霜姑妈又接我去王府玩。我们上树逮知了,那小子没踩稳,一下从树上掉下来摔晕了。王府立马乱成一团。那王爷年纪很大了,虽有正妃却没儿子,才娶了绵霜姑妈,眼见唯一的老来子就要保不住,急得寻死觅活。我也吓坏了,怕受责罚就趁乱偷偷躲起来——其实根本没人顾得上理我。我不敢回自己的卧房,一心想找个最安全的地方,就藏在绵霜姑妈的卧房里。当时只想着,万一被找出来了,兴许姑妈还会护一护我,又怎知那会是个最糟糕的选择。如果我没有藏进姑妈的卧房,就不会看见那么残忍的一幕,就不会怕,也不会恨。”
“姐姐到底看见了什么?”我的心已经揪起来,想听又不敢听她说下去。
“我看见王府的人在王爷和王妃的指挥下,把绵霜姑妈活活勒死了。”她说。
我吃惊地捂住嘴,不敢相信。
暮春姐姐看我一眼,说出更让人不敢相信的话:“当着辛家族长和我父亲的面。”
我听得脑中一阵阵嗡鸣。
她接着说:“我听见族长对王爷说,绵霜把自己的命续给她儿子了,这是只有辛家人能做到的事。说这话的时候,族长没有丝毫悲痛,反而带着自豪。王爷很高兴,一劲地感谢,然后迫不及待地去看儿子,没有多看绵霜姑妈一眼。王妃是个老女人,安安静静的仿佛根本不存在,离开之前却吩咐下人们把绵霜姑妈的遗体抬到水里泡一泡,把脖子上的勒痕遮一遮,弄得像溺水那样。下人们很快就把绵霜姑妈的遗体抬走了,卧房里又安静下来,只剩我一人。我连哭都忘了,呆呆地缩在角落里。然后,我听见外面有人四下里呼喊我的名字,是父亲在找我,要接我回家去,他不知道我一直躲在姑妈房里。我有些懵懂,却也明白,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看见了之前那一幕。姑妈卧房的后面就是王府的花园。我悄悄从后窗翻出去,跌在花丛里,然后远远离开,连滚带爬地钻进花园深处。父亲是在花园的一个山石缝隙里把我拽出来的。父亲以为我满身泥土失魂落魄的模样是因为知道自己闯了祸,便没多问。父亲带着我,随族长一同回辛家了。回家的路上我假装睡着,听见族长对父亲说,绵霜一个人救了两条命,世子若死了,王爷饶不了暮春。王府第二天就放出辛氏侧妃失足溺死的消息,还派了人装模作样地来辛家报丧。族长也装模作样地悲痛了一番。绵霜姑妈的儿子如今已是王爷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再没去过那间王府。”暮春姐姐平静地述说着,看似无波,实则泣血。我明白她为什么忽然不再笑了。她觉得自己欠了绵霜姑妈一条命。
外面传来声响,我和暮春姐姐止住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