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世的晚辈。他们都需要别人的死来交换他们更好的活着。家训是什么?不争不怒。可人要活着,有些事不得不争,有些时候不得不怒。看到孟冬被浸在水里扑腾的时候,你敢说自己心里没有怒?我每次想起绵霜姑妈临死前苦苦哀求,被勒住脖颈后死死挣扎的情景,心中的怒就宛如烧开的水,翻搅着,蒸腾着,熏得我眼花,烫得我rou疼。我也曾经相信过那四个字,相信一个传承了许久的道理必定是光明而智慧的。现在,我懂了,没有光明,也不是智慧,所谓家训,只是我们特殊的生存策略。我们还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其实身陷悲哀的诅咒而不自知。这种能续命的本领原本有个名字,叫‘海女的祝福’。真的是祝福,不是诅咒吗?多可悲呀!许多人是因为有被利用的价值才能活着,而在辛家,一切都是反的,只有没有利用价值了,才会被放任活着。”暮春姐姐有些激动,缓了口气,问我,“秋儿,你相信冬儿是自愿舍弃生命的吗?”
“我……不知道。”我说,“不过……孟冬还有二殿下和三公主,这两个孩子定然也让她牵挂,又怎能安心……”孟冬肯定是不想死的。
“因为母爱是牺牲,所以就让当母亲的女人彻底被牺牲掉吧,他们不就是这么想的?”暮春姐姐把我扶起来,硬拉到屋外。走出去不远就是花园,许多个夜晚,暮春姐姐都是光着脚在这里游荡,被宫里人当成了疯婆子。
已是暮春时节,落花纷飞,柳絮漫天。光华明明绚烂,热烈的生命却已消逝。几位进宫不久的妃嫔正在花园里玩闹。
暮春姐姐抬起手,有花瓣与飞絮从她指间穿过。
“无数杨花过无影,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就像我们。”暮春姐姐轻叹,“史料里也只会记载某妃辛氏,卒于某时,没有样貌,没有名字,没有悲喜。”
我和暮春姐姐站在Yin影里,望着那些年轻女人嬉戏跳动的身影,明明很近,却感觉很远,越来越远,远到有回声,远到模糊不清。
“她们是玩具,我们是工具。在这里,女人逃不出这两种命运。谁也不比谁强。谁也没资格同情谁。”暮春姐姐的声音听起来也很远。
多年后,孟冬的长子——也是陛下的长子,坐上了皇位。
暮春姐姐一直“疯疯癫癫”,倒也平平安安,顶着婉太妃的身份在郊外的别苑安度晚年,一直活到九十七岁寿终正寝。
我因为做了一些多余的事,被贬入素心殿,没搬去郊外的别苑。可我好歹活到了一百零八岁,把“海女”给我的寿命都用完了。我死的时候,什么皇后娘娘、娴妃之流早成了白骨,甚至许多和我差着辈分,比我年轻几十岁的女人们,都先我而死。即便在皇帝普遍长寿的宏朝,我也见过三代帝王。孟冬的长子有过一位性格倔强的宠妃,后来因为受不了失宠而自杀,临死前她说,既然人人都要死,活得长些还是短些,其实无甚差别。如果当时我在场,恐怕会对她说,既然人人都要死,说明人虽生而不同,结局却相同,所以真正重要的是生与死之间的这段路。有人管这段路叫“过往”,有人叫“阅历”,有人叫“沧桑”,不管叫什么,这段路走得长些总比短些好。
钟太后的故事
我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我继承了她的软懦。父亲去世得早,在钟家的深宅大院里,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她是我的依靠,我是她的慰籍。
虽然那时还小,我已经意识到母亲同钟家人的关系不大好。我的姑姑、婶婶和nainai,总会在交头接耳的时候,把眼光对准我的母亲。母亲会继续做她的事,假装看不见。连幼小的我都意识到周遭的不善,她却无动于衷,可知那份漠然是装的。叔叔、伯伯和爷爷对母亲的态度很热情,或者说过度热情,总在她干活的时候走近,拉拉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说些关怀的话。母亲只是闪躲、避让,不反抗也不出恶言。白天,母亲从不在屋里干活,总拣人多的地方待。人多似乎比人少更安全。到晚上,她会跟我睡一张床,不管多热的天,都把门窗锁得严严实实。有时候,半夜里门会响,好像有人在外面想要打开它,窗也会晃动,像要被推开,可终究都归于宁静。我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答,没事,闹鬼呢。我纳闷,好好的房子又不是没人住,怎么会闹鬼呢?戏文里说的鬼不是只出现在荒郊野外、破庙陋屋里吗?母亲搂住我哄着说,这么大的宅子,有一两个鬼混进来也是正常的。我又问,那姑姑和婶婶屋里也闹鬼吗?母亲笑了一下——不是愉快的那种笑,说,住在同个宅子里,要闹自然是都闹。母亲的冷静让我安下心,没被夜鬼给吓住,很快又睡着了。只是在每个闹过鬼的夜晚过后,别的院里总会在白天也闹起来,不是nainai砸了爷爷的古董,就是婶婶要回娘家。偶尔,姑姑也会掺和,要上吊投河,说家人败德污了门风,害她嫁不出去。钟家宅里统共十几口人,倒是从来不缺热闹。小时候我曾想,这么吵闹的地方,鬼还待得住,竟也不嫌烦。
若说钟家的男人个个混,那二叔就是最混的魔王,已经不甘于只在夜里闹鬼,大清早借着宿醉就拉扯起母亲,若不是二婶跟姑姑及时出现扇了二叔一通耳光,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