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矣,余亦不敢有怠。南州米熟之季与北州不同,昱人所图多为丝瓷茶棉,来袭从无定时,只得日夜警备。——卫南”
我和他通信是私事,只能走邮路,不能用军路,晟国的邮路慢得出奇,就算收到信立马回复,南北之隔,送信也要五十天,所以,再收到他的回信,已是深秋。
有些人,相顾却无言;我和他,天涯若比邻。书信一封接一封地穿越南北,每一封都只有几句而已。从没有过千言万语,但每个字都被读了千遍万遍。
“母亲昨日病逝。父亲悲痛难言,几日无食无眠。余观之愈悲。——卫南”
“逝者已矣,生者当勉。惟愿南、北二州之民,少受失亲别爱之苦痛。——戍北”
“昱人已退,南州无恙。父亲受伤,幸无大碍。南军死三百二十六,伤二千七百余众。南军守土有功,欣闻今岁抚州之税入超去年四成。企望晟皇多施抚恤,以慰南军。——卫南”
“近与昊人一战,惨烈非常。吾受轻伤,已愈□□。父亲伤重,恐难痊愈。晟皇旨意,若有不测,吾将接任镇北将军一职。——戍北”
“入夏以来,南州瘟疫肆虐。军中染病者,十有六七。余亦感不适,或难幸免。若果福浅命夭,兄不必伤感。余替兄孝奉令尊令堂于九泉之下,兄替余尽忠勇之义于边州险境。——卫南”
“昨日去北灵寺求祷,佛曰:‘卓氏卫南绝非福浅早夭之人’。吾非盲信吉言,却知苍天有眼,必不至让南妹殇于未捷之时。随信奉上佛语谶言,可知吾言不妄。——戍北。”
我展开信中夹的一张黄纸,原来是张签纸,写着“出师未捷身不死,壮年英雄志比金。——北州府 北灵寺”我把签纸上的字翻来覆去读了几遍,心里眼里都有些热。
小霞问我:“南姐姐在读杜甫的诗吗?我知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我说:“不是杜甫的诗,是佛祖的诗。”
小霞问道:“佛祖不光读佛经,也读诗吗?”
我笑着说:“段戍北去求佛祖读,佛祖便读了。一品将军还去拜佛,真难为他了。”我一边笑着,一边流出了眼泪。
“托佛祖之福,余已康复。父亲伤情复发,膝骨碎裂,不能骑马,右手筋断,不能执戟。晟皇恩旨父亲携母亲灵位归京致仕。余继镇南将军之位。余深知职愈高,责愈重。今后,更不敢弛废旦夕,唯有竭尽全力。——卫南”
从这封信起,我和他一南一北,平起平坐。“南卓北段”还在继续,却已是新的一代。
晟国有新的一代,昱国也有。我继任镇南将军那年,正好是昱国的新皇即位。新皇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对晟国的野心一年大过一年,我守卫南州的压力也一年多于一年。我在镇南将军任上的第十年,昱国终于按捺不住,倾全国之力来袭。南州告急。
我给段戍北写完最后一封信,叫来了传信兵。决战在即,以少敌多,我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活不到他写回信来。这封信就是我的遗言,所以我破例了,十多年来头一次没走邮路,而是动用了军路。我让传信兵用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去北州府,交给镇北将军段戍北。南军一旦战败,我死且不说,南州、甚至抚州全会陷入混乱,到时候邮路受阻,这封信就不知要流落何方了。我不怕死,只是想在最后一刻,和他告个别。
我竟忘了,当年在晟京郊外的分岔路口,他对我说过的话。我忘了,他并没忘,所以,在我进退两难的生死关口,他千里奔来,来兑现当初的诺言。在五峰关见到他时候,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为什么?我的作战计划是绝密,连卫队长小霞都没告诉。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打五峰关的?”我问他。
我眼前的段戍北已经褪尽了稚气,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他看着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昱国大军来袭,你以少对多,只能出奇招。南州沿线,伏龙湾是要塞,也是取胜的关键。不过,这一点,你能想到,我能想到,昱国人肯定也想到了,所以,想取胜,不仅要出奇,还要反其道而行。五峰关最是易守难攻,又有昱国主将坐镇,他们绝不相信你这位女将军敢以卵击石,直接攻打此处。但我知道,你就是有这个胆子。虽然伏龙湾那边激战正酣,还打着你的亲卫旗,但我断定那是佯攻,你本人绝对不在伏龙湾死磕,而是在五峰关找机会奇袭。”
他说的正是我的作战计划,一丝一毫都不错。
不等我应答,戍北接着说道:“你的战术没错,却是一步险祺,唯一的缺陷是,你手中没有骑兵,只有步兵。奇袭讲究一个快字。想打下五峰关,必须有骑兵支援,否则步兵会大量伤亡。你的主力都在伏龙湾,这边不会超过一万人。五峰关的守军有八千,你只能硬碰硬了。”
我信服地点点头,实话实话:“你说的全对,我迟迟没有出击,就是在等时机。我只有一次机会,而且没有必胜的把握。”
“若有骑兵为先锋,一鼓作气,定能取胜。”他说,“我带来五千骑兵,全是北军的Jing锐,与昊人打仗都能以一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