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把我叫到跟前。母亲的枕边搁着一封书信,用白色布袋装的,应是讣告。果然,母亲对我说:“南儿,娘亲的一位堂姐过世了。年幼时,这位堂姐与娘亲的交情不浅。娘亲身体不适,你替娘亲回趟晟京,送送这位亲人吧。”于是,我带着小霞,装上母亲的奠仪,回了十几年都没回过的晟京。到了晟京才知道,娘亲让我祭奠的这位亲人,就是戍北的母亲。十五岁的段戍北,正处在从少年变成男人的中间阶段,英气、锐气,带上一分稚气,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当然,还有失去母亲的丧气。不过,他的悲伤很克制,没有一丝一毫的歇斯底里,同时,又很真挚,没有与母亲常年隔阂后的冷漠。
他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一侧,面前的火盆里锡箔渐渐化成飞灰,在空中飘舞一番,徐徐落在他身上。他静静注视着火焰,不时添入新的锡箔。灵堂另一侧有僧人在敲木鱼念经,叫做超度。到底是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言语,咿咿呀呀的听着就很遥远。将军府的人说了,北州战事不宁,段鹄翼将军不敢擅离,丧事全交给段戍北Cao办,一切从简。已至傍晚时分,来拜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镇北将军府,本来就人丁稀少,这时能跪在灵堂前的也只有段戍北了。昏暗的夕阳伴着咿呀的佛音,衬得段戍北孤独的身影愈发悲戚。我忽然对那位从未见过面的镇北将军生出怒气来。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独自为近乎陌生的母亲办丧,实在是不近人情。
我走入灵堂,跪拜,上香,奉上奠仪,然后走近段戍北。“请节哀。”这是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只有三个字。边地不乏战争,战争难免死人。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反而不知该有怎样的安慰之辞。
“生死有命。”戍北认真地朝我鞠躬致谢,言语间倒是一副安慰我的样子。
我在他身旁跪下,也学他的样子往火盆里丢锡箔。他仔细看看我刚奉上的奠仪落款,念道:“镇南将军卓兴光夫妇。”再看看我,说:“所以,你是——”
“卓卫南。”我说。
“段戍北。”他说。
我们都为对方的名字怔愣了一瞬,各自的家族、责任、命运,似乎在那一瞬从“卫南”和“戍北”中找到了共鸣。那一瞬过后,我们不再是陌生人了。
“明天早上出殡吗?”我问。
“嗯。”他点头。
“今晚我陪你守灵。”我说。
他看我,眼中有讶异,但很快褪去,再次点点头。
阳光彻底收尽,入夜了,咿呀的僧人们也去休息了,大概另一个世界也是日落而息的吧。两个家奴歪在灵堂外睡着了。沉重的死气仗着夜幕,一下子占了上风。昏暗的灵堂里,白幡拂动,在寂静之中,仿佛真有灵魂在行走。难以想象,戍北是怎样一个人守了几个通宵,就算他是那种不会惧怕鬼魂的男人,这样的夜晚,也会激出人的伤感。我觉得自己必须说说话,否则没法在这样的寂静里挨到天亮。
“你不恨她吗?”我问戍北。
“恨谁?”他问。
“你母亲。她对你不闻不问。”我说。我当然明白这样的指责是冒犯,尤其对已逝之人。可我有种感觉,不管是段戍北,还是他的母亲,其实都不会介意我的冒犯。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同样是人,却未必是同类。有时候,你能一下子进入另一个人的心里,这样的人就是同类;有些人,哪怕耗尽一生也琢磨不清彼此,这样的人,外表再像,也不是同类。我和段戍北就是同类。这一点,我知,他也知。
“你这直截了当、不管不顾的脾气,真像我母亲和我外公。”段戍北没有生气,静静地说,“我不是段鹄翼将军的亲生儿子。母亲当年是怀着身孕嫁给父亲的。父亲和外公都是知道的,但晟皇不知。母亲嫁给父亲,是外公同意让母亲生下我的交换条件。母亲必须为皇室献出终身幸福,否则,这个无用还要惹麻烦的女儿会被无情地杀死。母亲或许并不贪恋生命,但母亲不想剥夺我活下来的机会。为了我,母亲妥协了。父亲也明白,要么接受皇室的联姻,娶个亲王的女儿当护身符,要么就放弃兵权,回晟京养老。对男人来说,庸碌无为,混吃等死的人生,是一种折磨。你看晟京的诸位王爷,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却并不长寿。”
我以为他的身世背后是感慨,不曾想是秘辛。我认真地听,他接着说道:“我的父母并不像外人想的那样水火不容。十几年来,两人虽不见面,但一直书信联络。晟京的事,都由母亲告诉父亲。他们表面上感情不睦,可这么多年,晟皇从未怀疑父亲的忠心。惇王也始终支持镇北军。这些皆因母亲在暗中助力。而我的事,都由父亲告诉母亲。母亲从未停止对我的关注。她只是藏在暗中默默守护而已。哪个母亲忍心对儿子不闻不问?她是怕与我太亲近,反会让人看出端倪。”
言及此处,夜风袭来,原本静止的白幡温柔地在风里挥舞,火盆中的火焰跳跃了几下。戍北忽然起身,走到灵堂的帷帐之后,戍北母亲的棺木便在此处。戍北靠近棺木,把脸贴近棺木的侧板,隔着侧板对安放其中的母亲轻声私语道:“母亲,明日大殡过后,真正Yin阳两隔。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