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裹儿喜欢花,便在院子里种上一丛,每到春来,一向什么都要争先的裹儿却不会把最明媚的那束占为己有,而是送给为她种花的父亲,李显为这一束春花的生机,竟然在房州苟活了十四年。
“裹儿没错,不是裹儿的错……”忙回身抱住女儿,李显想起在房州的每个春日,裹儿在泥地里混过,满怀期待地把花送给他,脏兮兮的脸竟然比鲜花还要娇艳,“是阿爷不该赌气,阿爷怎么能不理裹儿呢……”
“陛下,原都是一家人,没有谁比妾与裹儿跟陛下更亲了,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气坏了身子。”韦后先就屏退了众人,站在一旁看着父女情深的模样,笑得如当年在房州做贤妻时那样温婉,“是妾不好,妾害怕陛下被奸人蒙蔽,才让人取了燕钦融的性命,妾向陛下赔罪。若是因这点小事坏了妾与陛下的夫妻情分,那妾真是死也无颜见九泉之下的重润和仙蕙了!”
“重润……重润和仙蕙……都是好孩子啊……”想起被母亲赐死的一双儿女,李显就泪上眼眶,慢慢放开裹儿,却伸手小心地拭去她一张绝美的脸蛋上挂着的泪。做一个好父亲,他奢求的并不多,无非是妻儿富贵平安,能有那么一点理解他的心。
从来父亲就不理解他,认为他是最不中用的孩子;母亲也不理解他,把他当作上位的垫脚石。他比不上他的哥哥弟弟甚至妹妹,这是李显自认的理,可要是共患难过的妻儿也不理解他,那便是诛心。遥不可及的父亲,不讲情面的母亲,得不到的婉儿,李显从小就缺的爱与理解,尽数押宝在妻儿的身上,他想着,只要他足够宠爱,就一定能得到回报。
回报来了,回报终于来了,裹儿竟然主动来找他道歉,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原谅女儿?他到底在想什么?之前还在那样怀疑这样爱他的妻儿!哪有到了国家大事帝后争权不得不撕破脸的程度?不过就是夫妻偶尔伴嘴,是他们家关起门来就能说开的家事啊!
“陛下,裹儿亲自下厨,给陛下做了您最喜欢的汤饼。”韦后端起进来后就被搁在一边的汤饼,为这温馨的场面再添一丝温情。
“阿爷,裹儿手笨,尚膳局的师傅教了好多次都没有成功,折腾了好半晌……”裹儿瘪着嘴,接过韦后手里的汤饼便要喂父亲,“阿爷尝一口,好不好吃,都是裹儿的心意啊!”
女儿都喂到嘴边了,怎么能不开口?李显带着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就着裹儿手里的小勺吃下一口汤饼,果然是在房州日思夜想的味道。
李显从小就喜欢吃汤饼,一个皇子喜食汤饼不是什么大事,但去了房州,吃一口汤饼竟成了难以实现的梦想。是韦香儿偷偷把宫里按数供应的粮食节省下来,藏到一定的储量,偷偷开火给李显做一顿汤饼吃。他正是在那时候下定决心,只要以后能重见天日,一定不辜负不离不弃的妻子。
将来若我生于世上一日,必不负我妻儿。
此刻的李显,觉得这句承诺比帝王封禅时告天地的册文还要雄浑,他所期待的和解,以裹儿的主动为契机,终于到来。
终于到来……
腹中一阵绞痛,李显弯下腰,强忍着陡然袭来的窒息感,抬头望刚才还在自己怀里哭的裹儿。
“裹儿……”破碎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来,李显求助的目光落在裹儿身上,却见她满脸的泪就干在脸上,冷漠地望着捂着剧痛的肚子倒地的父亲。
“香……儿……”李显一阵惶恐,忙向韦后望去,眼前已经模糊成一片,聚焦不到那一身华贵的影子上,韦后的身影在眼前晃荡不清,但李显可以确定,那刚才还温婉的眼里,此刻已是一片寒冰。
她们都不说话,眼里是冷的,气氛也是冷的,冷如极寒的地府,晃荡着几重身影的眼前一黑,最爱的妻儿冷冷的凝视下,李显无力地在地上抽搐了一番,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终于停止了呼吸。
韦后上前一探丈夫的鼻息,伸手掩下他不能瞑目的骇人死状,起身吩咐:“韦将军,宗相公。”
殿外在韦后进来时早就换了一班岗,韦温和宗楚客进殿来,看皇帝陈尸殿内,一点也不意外。韦后往旁一让,二人便俯身把李显的尸身抬起来,挪到内寝的榻上去,盖上被子。
盯着床上再不会碍事的李显,韦后阴沉沉地吩咐:“宗相公,请上官昭容与诸宰相即刻入宫议事,暂不予发丧。”
都是按计划行事,宗楚客领命而去,韦后伸手抚着榻边缀饰的龙纹,眼里冰消雾散,直燃起熊熊的烈火,好像从未离权力中心这样近过。
☆、第九十八章
在搬出宫廷将近五年后,上官婉儿又在中书省以外的内宫过夜了。
千秋殿在中书省以北,隔着高高的肃章门却望不见外朝的模样,这闲置许久的宫殿没有安排住人,却依然时常有人打扫,保持着基本的整洁。虽一个在西内,一个在东内,这里却与搬空的长安殿有那么一点相似,殿内的陈设都是空的,夜风灌进来也能听见沙沙的风响,就像站在乾陵的高台上,立在无字碑前,能听见的那种空旷而寂寞的声音。
婉儿细细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