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心领神会,却不形于色,温婉笑道:“六部都是极重要的部门,诸公的议论都要仰赖各部去施行,厘清工作,是必要的事。”
韦巨源怕她要驳,还准备好一肚子的话要解释,没想到这位上官昭容竟然欣然接受了,也便放下了心,埋头做起自己的事来。
婉儿知道,驳也没有驳的道理,六部主官在各自的部门里任事,没有太极殿这个平台来集群策群力,谋事的效率将不可避免地降低。比起无谓的反驳,婉儿更愿意着手建立一个新的平台,以期用皇后不太容易插手的方式与这些大臣接触了。婉儿心里越发盘算得明白,既然李显喜欢,长宁也附庸风雅,不如就顺水推舟,借着这文学之事做点积极的进取。
“都说昭容一日万机,果然不错。”韦后不期而至,挥手让殿内起来迎她的臣子们不必拘礼。
婉儿注意到今日的值员里本就以韦后的人最多,又把苏瑰和李乂放出去,竟然成了一个韦党的朝廷。皇帝支开众人来找她,韦后也支开众人来找她,看来她这个昭容的站位,成了皇太女事件中,最引人注目的关键一环。
只是一个眼神,韦巨源识相地领着值员们下去,看他这副斟酌主人脸色的模样,婉儿想起当年为武皇一句话就惶惶不可终日的周兴,有的人尽管穿上了那身紫色的袍服,骨子里是条狗,就只是一条穿紫袍的狗。
韦后对坐下来,觑着婉儿刚刚翻开还没看的奏疏,道:“这几日朝上议论皇太女的事,昭容都不说话,想是还在观望风声?”
这几日朝上争个不停,朝下的奏疏也争个不停,看来看去都是皇太女的事,好像李显一日不发话,朝廷就一日不会罢休。
“婉儿是圣人的笔,立不立储,立谁为储,是圣人的抉择,圣人一旦抉择,不过就是婉儿一封诏书的事,这种事,殿下以为婉儿怎么想,很重要吗?”把态度放低,最能避皇后的锋芒。
“婉儿可不只是圣人的笔,婉儿是宰相,同当年的张相公一样,宰相一言,百官顺意。”韦后并不认同她对自己的定位,身体前倾逼近波澜不惊的婉儿,低声道,“我以为这两年过去,你已经站到我这边来了。可你在做什么?裹儿不过要修个池子,你就忙不迭地要找她的不乐意?”
果真是个记仇的皇后,婉儿并不畏惧地直视她的眼睛,笑道:“长宁公主府上的事,是圣人过问,婉儿不敢不答,决断是圣人下的,婉儿并没有表态。况且婉儿也说过了,婉儿只是圣人手里的笔,作为一支笔,讨论站位的事,没有意义。”
“怎会没有意义?”韦后嗤笑,“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议论你吗?说根本不需要三十万钱,只需要一夜的肌肤之亲,连贩夫走卒都可以做上官昭容亲批的斜封官。昭容的府邸是靠俸禄不可能修筑起来的豪华府邸,她受圣人的恩宠,也挪用户部的钱粮,盘剥百姓的口袋。昭容府里夜夜笙歌,白面小生络绎不绝,她在则天皇后身边待得寂寞了,也想要采阳补Yin,需要‘阳道壮伟’的滋养。她还为了保命,蒙骗圣人Yin谋处死了废太子李重俊,正是她仓皇逃入宫中才使得维护正道的废太子败事,冤死在玄武门下。”
这些说辞早被预料到,也早在婉儿准备用斜封官对付斜封官时,被太平说出来。此时的婉儿已经可以噙着笑听完这些难听诋毁,似乎这一句一句毫无根据的恶言,并不是说的自己。
“舆论已经倾斜,你这里不表态,那里不表态,难道还想要隔岸观火,卖弄你那左右逢源的本事?”韦后却越说越激动,步步紧逼:“已经没机会了!你看看李重俊要杀的是你、我、梁王,李重俊虽死,那些为他喊冤的朝臣们又会怎么想?我们三个早就分不开了!你哪里还有什么士林的清望?你只能站在皇太女这里,只有我和裹儿掌权,你才有活命的机会!”
门下省封驳圣旨的权力,自从韦后常常直接向李显请下皇帝直批后就几乎变成摆设了,婉儿立在这里,原本只是替皇帝做事,并没有决策的权力,然而这次韦后说不动李显亲批,竟然想起她来了。以利相喻,恩威并施的方式本是屡试不爽,但在韦后不择手段的使用下,倒显得拙劣了许多。
不过她倒是误打误撞地说对了,婉儿能升任昭容历任两朝,除了作为一个孤臣获得皇帝的信任,更是凭着士林的清望——那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一种名声——只要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会有人愿意相信你。恍惚想起那个以她为师的张说,不知多少士人与他一样心里装着昭容,把昭容比作当世之贤相,那是儒生对一个官员最高的想象。这种清望靠得住也靠不住,昭容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她在悬于内外的位置上不得不做出许多妥协,一旦击穿了士人心里的美好想象,这种清望就会反为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你。
而那美好的想象,终归只是一种臆想,是一场梦,梦醒只是一瞬间的事,何其容易啊!
“殿下可知,则天皇后从成为皇后到登基称帝,走了整整三十五年,做的无非是两件事,一件是集权,另一件则是造势。”婉儿像每次为国事出谋划策一样,在韦后看来,她已经被说动,成为一个谋士,向她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