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郑氏端着水盆过来,从刚开始的为女儿着急,变成为这傻公主着急,“公主快去歇歇吧,两天不合眼,人可不是石头做的。”
“人不是石头做的,阿娘的心怎么就是石头做的呢?”太平疲惫不堪,话说得恍恍惚惚,扭头看向郑氏,朝她伸出手。
郑氏心领神会,把水盆放到几案上,拧干帕子,递给太平,然后看着这位从没伺候过谁的公主,小心地为睡得并不安稳的婉儿擦去脸上的虚汗。
“陛下……陛下……”婉儿的梦呓里依然只有她,太平握紧帕子的手一滞,心里揪疼得厉害。
夜里宫中开了宴,武皇却几乎未曾展颜,把热闹的长生殿抛在脑后,悄悄离席到了九洲池边。
池畔亮着灯的那座宫殿,武皇怎能不认得?夜凉如水,武皇拉了拉外披的锦袍,依然有些冷。
“陛下。”跟着的老舍人看出武皇的心思,“要不要老奴去凝华殿通禀?”
“不必了。”武皇立刻制止,抬头望一眼挂在夜空中的月亮,算算又是十五了,一轮圆月清澈皎洁,武皇望月良久,又把目光投向月下水畔的凝华殿,终于忍不住,吩咐道,“随我逛逛吧。”
武皇没有带别人,只跟着一个老舍人,信步便来到凝华殿外,殿内的宫人忙忙碌碌,并没有谁望见月影之下的皇帝。
“第三天了,婉儿怎么还不醒过来?”
“你的药有没有问题,怎么烧了两天?”
“烧是退了,怎么虚汗冒个不停?”
殿内的争执,武皇听得一清二楚,却看不见重重帷幔之内那个令她割舍不下的孤臣。武皇记得,那年她逼着婉儿写废黜李贤的诏书,要她斩断过去的情丝,彻底成为她的孤臣,那时她想着,这样聪明的孩子如果不能为她所用,那就果断地杀掉。
然而婉儿终究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一次次出色地完成武皇交给的任务,一次次踏过武皇的试炼,成为武皇放不下的人。武皇很少有这样放不下的人,不能被相信的臣子每天都是在刀尖上行走,却唯独婉儿,她愿意一次次地给出机会,也愿意自始至终地庇护。
是婉儿懂她,唯一这么一个懂她的人,接受了她残忍的庇护。
“才人醒了!”
“婉儿……婉儿你醒了!可急死阿娘了!”
“太医!太医快来!”
一个不会动情的人,隔着殿门,心竟然偷偷地痛了起来。
“婉儿,你说你有情执,我又何尝不是?”武皇隔着月光洒下的幕帘,怅然而叹。
老舍人听不清:“陛下吩咐什么?”
武皇转身,把那句话藏在心里。
“其实我也宁愿,你没有那么爱我。”
☆、第七十三章
月影笼罩的凝华殿里,婉儿睁开了眼睛。
她记得那天在诏狱里,她对前来救她的太平说,这是重生。
可为什么还是在并不安稳的梦里看见了那个人,笼罩在她头上二十五年的影子,在昏睡中也不放过她,她听见武皇在喊“婉儿、婉儿”,一声一声全是诱惑。
武皇从不会这样关心被下了狱的臣子,可梦里的武皇蹙起的眉间写满了心疼,婉儿隐隐约约听见她说:
“其实我也宁愿,你没有那么爱我。”
“陛下!”骤然惊醒,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婉儿!婉儿你醒了!”
婉儿循声望去,榻边坐着郑氏和太平。
“婉儿,你可吓死阿娘了!”郑氏高兴得快要哭出来,“我去叫太医,我去叫太医……”
婉儿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胸口如火烧过般灼痛,想要撑起身子,却只是简单的动弹,就牵扯得闷哼一声。
“别动。”太平忙扶住她,她蹙起的眉头如梦里的武皇一样写满心疼,“你这个傻子!我就不该听你的,我只要再去求阿娘,她一定会赦免你的!”
“太平……”婉儿心里暖暖的,虽然艰难,却还是握住太平的手,扯出一抹笑来,“如果不是这样,我要如何割舍得下呢?”
从小就比太平老成许多的婉儿,从来没有像这样顺从地依偎在她的怀里过。太平从小就在幻想,什么时候婉儿不再把她当妹妹看待,不再像她的哥哥们宠爱妹妹一样宠她,她是公主,是理当保护喜欢的人。但其实,婉儿像极了母亲,这个年长不到两岁的姐姐常常如母亲一样庇护她,让太平觉得从来都碰不到她跳动的真心,越发觉得那是个远在天边的人,而不是实实在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
可如今,婉儿在她的怀里,是她跪了一夜救回来婉儿的命。
婉儿环顾室内良久,终于把目光定在梳妆台上,轻声请求:“太平,给我个镜子吧……”
太平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她盯着婉儿额头上那个丑陋的“奴”字,心里有些害怕:“婉儿,你……”
“没事的。”婉儿倒宽慰起她来,微微笑着再次请求,“我想看看。”
那种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