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最下层乃黑色。生时行善事的走上层,善恶兼半的人走中层,行恶的人就走下层。愈下层愈加凶险无比。桥下几千丈,云雾缠绕,奈何桥,奈何今生,无奈来世。
又传千白年来的回眸,能换一次一世之约。多少有缘人开始于斯,恩断于此。
“不喝,我在等一人。你别骗我,轮回之后,哪还有我?这是我们今生今世,最后一面了。”尚关提灯立在奈何桥口。“我答应过要等他,绝不食言。他一定会来的。”那么肯定,骄傲之意都溢了出来。
“你一百零一死,奈何桥上九十九。”孟婆望着不见尽头的黄泉,把那碗汤一饮而尽。
“我是谁?”她问。
“你叫孟婆,是冥界的Yin司,日夜给过往的孤魂送汤,好让他们投胎转世,你是在做善事。”尚关把灯挂在她的拐杖上。“天上有位神仙,是个大好人,和你般配。”
“我是孟婆,在行善,还有人跟我一样,在天上。”孟婆点点头转身,微弱的蓝火照亮一小方土地,她在光芒里缓缓走着,又回头问道,“你呢?你为何不投胎?”
“我在等一人,他在凡间,我希望他永远也不会来。但如果他什么时候来了,都能见到一个相识的人在等着,就不怕了。我在等一个人,一起走。”尚关笑着朝她招手,扇上写成的“陌上花开”甚是瞩目。
“哦,会来的,他从不骗你。”孟婆转身走了,再也没回头。
孟婆在桥边熬着孟婆汤,千年百世。用人生前所流的泪水,用那彼岸的花瓣,用忘川的沸腾。她两行泪滴进汤里,一碗汤便有了酸甜苦辣,五味陈杂。
为何别人喝一碗汤就能忘记一生,我喝了百年还是忘不掉你?
你若来了,她便会给你递上一碗,洗尽风尘,忘却悲欢离合。喝完就过奈何,桥上又忆起生前,奈何,奈何,无可奈何,空泪满山。再去望乡台看人间最后一眼,便成了不知何人。
“孟婆,你为何一直在此?”
“我在等一个回来的人。”那老婆婆一定会这么回答。
“九十八年了,去投胎吧。”孟婆对他说。
“九十八年了,还有一年。”男子背手直立看着路口,等一抹青色。
“你等很久了。”孟婆又说。
“你也等很久了。”男子终于回眸。
“他可能早就忘了你了。”孟婆叹了口气。
“但我没忘。”男子笑了起来,连曼珠沙华都为之失色。“他可能已经成王,可能有了家室,可能把人间的学识传给后辈,可能带着佛珠晃着青穗来寻我。那我便等,数十年,一百年,上千年,他总会来的。”
忘了又如何,有幸相识一场,已是我最大的荣幸。
只稍看上那么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然后我们投胎转世,再无瓜葛。
“陌上花开”上好似还余留少年的气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如初遇时的见面,只不过这次,换我先见到你。
“他是谁呀?”
“他是我夫君。”
“撒谎,你是男子,怎会有夫君呢?”
“因为他啊,是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我娶进门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尚输妻,尚关。”
“你不能再等了。地府也有地府的规矩。这里飘荡的鬼魂都是不得投胎转世之流,你生前阳寿已尽,虽不常积德行善,但慈悲为怀未犯大事,你该轮回了。”孟婆盛起汤,模糊又清明,好似一碗醇酒。谁说孟婆汤就是汤?情要忘,一杯水也能忘。
“孟婆不必着急,我跳忘川便好。”他终于折起扇,满面春风得意。
黄泉路和冥府之间,由忘川河划之为分界,河水呈血黄色,翻腾着罪恶,那是冥界的炼狱。那不是个好地方,但怎么说也比地狱好上几分,真下了地狱,那得多罪孽深重啊?
“你可知忘川是什么地方?那都是犯了十恶不赦才被丢进去的地方!里面尽是些怨气冲天的厉鬼恶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千刀万剐,你若跳忘川,那便是生生世世受尽折磨,何苦?”孟婆又瞪大了眼睛,如今的世道怎么了?忘川是你想跳就跳的?扰乱秩序!
“我自是知道。但冥界规矩,不喝孟婆汤,便跳忘川河。忘川河里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我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所等之人。”尚关走到河边,看水里冒泡,炙热翻滚,听桥下的嚎叫、悲鸣、哀声、狂笑,不绝于耳。
小输,若不见你,难安。
“跳忘川后言语不能相通,目不能相视,你看得见他,他看不见你,你又何必跳?你等了这么多年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孟婆苦口婆心劝道,伸手想去拉他。到底是何等重要之人才值得已故亡人久久不愿轮回非要跳忘川去见上一面的。
“哪又无妨?我还是想,轮回之前能记住他最后一面。”他纵身一跃,无怨无悔。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