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扣起夹包的金属扣,起身离开。
白唯夫把烟掐灭,低头喝一大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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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的《冷月集》在《新视报》上出版后,回老家养老的白父当天拨了通电话过来。
“你又想搅什么乱?”电话里白父的声音又气又急。
白唯夫躺在沙发上,举着听筒没说话。
“你之前不是答应我,再不碰那些,接了我的任就老老实实做文艺批评么?”
白父身体不太好,说话时喉咙里还有些痰,声音听起来破破碎碎,都是气音。
“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想再听到有人来同我讲你的‘伟事’,你说你要走文艺的道路,我同意你,你说你想写同性,我也不阻止了,就连你现在三十八了还不结婚,我也没催你,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白唯夫摸了摸肚子上睡觉的白猫,懒洋洋道,“一本诗集而已,那帮人想用什么批评方法什么批评角度来解读,都只是他们自己的偏见而已,爸,你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活着不累吗?”
电话那头传来咳嗽声,还有母亲的劝声。
白唯夫目光投在天花板上的一块霉菌上,也清了清嗓子,“妈,你们照顾好身体,儿子先挂断了。”
他举起的手一垂,电话线被扯长,听筒掉在地板上,被胡乱卷起来的电话线扯得一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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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诗社的人果不其然纷纷发表文章来大力批评这本诗集。
白唯夫和从前一样,没有去搭理,粗略看了看晨报后,就把它放到了一边。
他坐在书桌前,左手边摆着滚烫的咖啡,锋利的笔头悬在空白的信纸上半晌未动,夹在指间的香烟已经快燃到烟嘴处,落地窗外是大好的晴天,白猫蜷着身体窝在地毯上晒着太阳,间或甩甩尾巴。
一室寂然。
白唯夫手腕稍微抬起又放下,反复了多次后,才在纸上落下第一个墨点。
“时安。”
“请先原谅我没有在收到你的住址后第一时间写信给你。”
白唯夫抬起手将所剩无几的香烟一口气吸尽,快速丢进烟灰缸内,然后继续写道。
“今日是立春,兰城难得有了几分阳光,猫弟吃完罐头后正晒着阳光浴,你是知道兰城的天气的,总是Yin沉沉,不是风就是雨,空气都带着chao气,简直像个细菌培养皿。”
“知道你还健康平安,我很高兴,那日匆匆见面后,我又想了很多,不过害怕一时激动写的东西会唐突到你,于是我特意为自己定了闹钟,安排五日后再提笔。”
白唯夫稍微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落笔。
“多年不见,你瘦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又不按时吃饭的结果。这些年一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落脚,四处也打听不到你的消息,可见我从前认为你是个顶心软的人,是个谬误,你真是个果断的人,果断的人往往能干,所以我一点也不能干。”
“我还担心你哪日突然回来,就把公寓的租金交到了我四十岁那年,这边也都未作改变,不过咖啡机1966那年坏过一次,我问遍了人,才找到一个可以修补的地方。猫弟也比以前能吃了,买的鲜鱼罐头现在不合他的胃口,最近换的牛rou口味,他似乎还算满意。”
白唯夫把钢笔插入墨水瓶,吸过墨后,拿起第二张信纸,铺平。
“心中饶有千千结,握到手中时,也不过化作一句想你。”
“这句话我酝酿了很久,很久,醉了我无数个午夜,百般犹豫地写出,又怕你不敌这其中酒力,想为你备上醒酒茶,又想起你如今不在我身边。”
“所幸,你还愿意同我交往。我握着这张你亲手交来的纸,却不敢贸然去寻你,一怕见你家业已成,二怕见你闭门不出,三怕见你早早换了新住处。只好重新坐在这案头,将千钧思量寄于这三分薄纸中。”
“我为你学着写了几首短诗,朋友笑我笔拙,我虚心接受,比起你的俳句十七音,我确实是牙牙学语。”
“此生从未同谁这般心惊胆战地手书,我愿你是唯一一个。”
“等候你的回信,心爱的。”
“唯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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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晾干笔墨,仔细折好,塞进了早已贴上邮票的信封。
走出公寓,楼下的保卫室大爷在给花坛浇着水,是大爷自愿的,他看白唯夫浇了两年,于是也在没事时去浇一浇。
他同白唯夫似乎也比其他人亲一些,此时见他下楼来,抬起头笑着打了声招呼。
白唯夫点了点头,捏着信走出铁栅门,在陆陆续续的人流中,穿过那条长街,走到街对面的绿色邮筒旁,反复摸了摸信后,才把信投进去。
投完信,白唯夫没有急着回去,他走到旁边花店门口搭的棚子下,从怀里摸出一支烟,低头点上,抬头看着拥挤的人流。
人群里不乏旁边那个中学的学生,个个穿着制服,一张张脸向着太阳,发着光,朝气蓬勃,笑声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