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容的人拉着弓,一箭穿过祭台之下的恶斗,直直地飞了过来。
二人所站的地方恰是春洲台的最高处,又毫无防备,顾不得太多,楚韶下意识地拔剑去挡,可他尚未举起手来,便感觉周兰木飞快地握住他的肩膀一转,用自己的身体把那支箭挡在了他面前。
箭矢一瞬间贯穿了胸口。
鲜血从前襟漫了出来。
周身的一切似乎都失声了,楚韶茫然地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血ye静静地滑落,留下一道干涸很快的印记,极美。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春洲台,灯火如昼,照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年轻的太子正执着浅金色的宣旨,开始他踌躇满志的变法。只是灯光熄灭的一刹那,便有灰色的剑光凌风而来,直逼他的心脉。那时太子还没有倾吐过自己的心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只是什么都没想地抱住他,用身体为他挡下了那一剑。
那种痛楚他到如今都记得一清二楚,剑尖碰到玉石,发出“叮当”一声响。
他听见四周有人在呼唤他,想要回答,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春洲台下的人痛声喊着:“公子!”
楚韶此时根本不知自己为何会落泪,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流了满脸。
在场之人似乎都意识到春洲台上生了变故,纷纷转头去看,眼见他中箭皆是面如土色。周兰木挣开了楚韶的手,握着胸前的箭,跌跌撞撞地转过身来,他宽大的衣袍被春洲台上的风吹得猎猎而响。
周身一静,周兰木却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噗通”一声跪在了台子上。
楚韶与台下众人皆喊道:“公子!”
他嘴唇颤抖,似乎是在勉力支撑着什么一般,可刚刚开口,血便从口中翻涌而出,丝丝缕缕地流了一下巴。
众人只能听见他模糊而坚定的言语:“今日春洲台……诸位皆为大印而来,愿风卷尘埃而去,吾身死殉道,不悔!”
隔得太远,众人瞧不见周兰木面上的细微神情,只见他身边的楚韶抱着他的上半身,良久才颤抖着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沉默如死。
良久,他们才看见那个自十四岁便叱咤战场的小将军眼睛红了。
不知是谁高吼了一句:“大胆狂徒,如今你们的贼首已死,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在场的虽有江湖人,可到底有尚未疏散完全的平民百姓,见周兰木身死,心中免不得发怵,戚琅似乎被此景吓到,良久才结结巴巴地下命令:“上,上去,把他们带……”
卫叔卿扫了戚琅一眼,迅速地下了决定:“撤兵,把抓到的人下狱,这个周四公子死了,剩下的江湖人想必不敢久留,等他们撤走之后,再派人前来清场……”
周遭撤退的声音不绝于耳,楚韶抱着周兰木的尸身,冷冷地看了戚琅一眼,翻身便从春洲台后跳了下去。
风声自耳边肆虐。心乱如麻。
护城河漆黑似墨,只有一艘孤船,船家见他们来,连忙划船过来,漾出一片水声。
楚韶轻轻地抱着他落在船头上,嘶吼道:“方和!方和呢?——快回去,回去救人啊!”
太明白这种滋味了。
当初听闻太子歇的死讯的时候,他疯魔一般闯了典刑寺,终于见到了他的尸体,满头鲜血,一身伤痕,一个字都没有留给他。
他在天牢当中痛哭失声,恨不得立刻拔剑杀了自己为他陪葬,太恨——恨那些人的欺骗,恨他不留一字的绝情,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更恨自己的束手无策,恨自己直到他临死之前都没能告诉他——
他痴痴地想着,突然听见怀里的周兰木轻轻笑了一声。
寂静的河面上,楚韶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
不料下一刻他怀中的白衣公子便睁开了那双秋水般的眼瞳,伸手轻轻地在自己胸前一拔,整齐截断的箭头落到地上,叮当一声响。
楚韶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终于明白自己几日前为何鬼迷心窍地将他错认成了旁人。
太子歇的母亲公主昔是夙州人,夙州为华族文明起源之地,夙人拥有最纯正的重华族之血,故而他的眼睛似母亲一般,深邃漆黑,幽深如海。
面前的公子虽言行举止、音容笑貌与他半分不像,唯有这一双眼睛是相同的。
方才睁开的一刹那,他甚至疯魔一般看到了从前熟悉的半分温柔与纯真。
下一刻便消散殆尽。
周兰木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甚至打了一个哈欠。他伸一只手搭在楚韶的脖子上,似乎十分抱歉,可又全然不真诚地说:“元嘉你瞧,最近见你太少,忘了将此事告诉你——你真以为我死了呀?”
楚韶嘴唇微颤,下意识地伸手,触到他温热跳动的脖颈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句话不说,就那么怔然地跪在他面前。
周兰木的头还倚在他的腿上,见他这个样子似乎终于良心不安,便借力起来些,凑得很近很近地问他:“怎么不说话,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