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哪怕病人活下去的希望微乎其微,为医者也应该与天抗争,而不是为了摆脱病痛,便让患者饮鸩止渴,如此一来,医者又有何存在的必要?顺应生老病死再省事不过了。
裴元感到颇为遗憾,他其实非常欣赏这位“山奇大夫”,招募来的医师中,他们二人最能跟上对方的思路,最能与对方辩论无数回合——未尝不是一种看对了眼的棋逢对手。可因为山奇的方案,裴元察觉到了彼此之间注定的“道不同”。
因此在离开财主府邸前,即病人回光返照那三天里,裴元都躲着山奇,没再找他交流医术了——他怕自己会表露出过于失落的心迹。
而山奇主动找了裴元两次,第一次裴元打哈哈说自己累了糊弄过去,第二次裴元对上他执拗的眼神,腹中备好的说辞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山奇虽心高气傲,却不是没眼色的傻子,原先爱找他说话的人忽然吝于言语,还推三阻四地避开他……摆明了就是不想再和他有来往了。
“为什么?”少年看着裴元,眼神中有不解,有愤懑,还有隐隐的受伤,“给我一个理由。”
明明下定了要远离对方的决心,裴元还是心虚地移开视线,底气不足地说:“我们要走的路,可能……不太一样。”说完裴元甚至不好意思去看对方脸上是何种表情。
总之两人不欢而散,裴元也没再见过山奇了——直到现在为止。
遭遇了倒霉事后,与山奇的重逢令人尤为喜悦,让裴元一时忘了先前想划开界限的人正是自己。
真是尴尬了,裴元的一点良心都想找地缝溜走了。
4
“你不是讨厌我吗?现在又能对我逢场作戏了?”即便被绑着,少年也能神态强硬、咄咄逼人地质问裴元。
逢场作戏?
这说法属实是有点诡异的暧昧了。
裴元觉得山奇用词不当,可毕竟是他先冷落对方,方才又趁对方刚醒装模作样想吓人家——哎,如此想来,竟然还形容得怪贴切的。
为了说清楚,裴元还是指出了问题:“山奇大夫,‘逢场作戏’一词,一般是用来指认负心之人,这个罪名……我恐怕担不起。”
“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产生了误会,”裴元笑了笑,声音放得更温柔了些,“先前没说明白是我的错,但我从来不曾讨厌你……前几日会躲着你,与你无关,全是因为——”
“我想要的太多了。”
难得遇上才能天资不输于他,且年纪比他还小的医者,裴元可谓是见猎心喜,以为遇到了志同道合之人,恨不得马上与对方结为知己,却不曾想,他们二人在救治病人的理念上有如此大的分歧。
简而言之,就是裴元有些自作多情,自顾自先入为主,又自顾自感到失望。若是他一开始没想亲近山奇,也没和他热络起来,之后产生分歧时反而能平心静气。怀有过度的期待,便导致心中有了更大的失落。
“你——”少年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几次张口又闭上,狠狠咬着牙,似是在忍耐骂人的冲动。等他的气性降下去了,才冷冷瞥了裴元一眼:“何必拐弯抹角呢,裴大夫?”
“你大可以直白点,说明明应该用你法子医治病人,因为我开的药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或者说我不似你医德高尚,和我打交道,会害得你同流合污!”
“并非如此——”裴元见他彻底误会了,也心急地解释道,“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
少年的声音拔高了一点:“你说来说去,都是在敷衍我!”
他气势汹汹地转过头来,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可他此刻寻求解释的眼神,却比之前那次还要可怜三分。
显而易见,自从被裴元回绝以后,山奇始终不能释怀,委屈窝火的心情越涨越高,以至于现在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都气得眼角泛红了。
见此情景,裴元愣神片刻,心里莫名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负心人了?
少年人坦荡诚挚、直来直往,不似漂泊江湖数载的裴元娴熟老练,会用一重又一重的谎言裹住真心,还三番两次顾左右而言他。
“我……其实,我也救不了那位小姐。”
沉默良久之后,裴元缓缓说道:“我希望她能多活几年,而这几年里,也许我能找到方法,治好她身上的病。”
“但我没有什么把握,没道理因为这‘也许’的可能,就叫她白白再遭几年罪……可医者之职,不正是为患者争取那一线生机吗?”
“我还举棋不定的时候,你却已经有了决断……让患者从你的手上得了解脱,我也是。”
裴元自嘲地说:“我躲着你,大约是不想承认,也不敢面对我的无能为力吧。”
自从家中亲族几乎都因瘟疫而死后,裴元便立志学医,想竭尽所能治好他所见的每个病人,让人世间不必再因疾病而生出无数惨剧,这是他的追求,也是他的心结。如今他已经算得上医术高明了,却还是有束手无策之时,这叫他怎能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