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捉出它在树下打滚时混进皮毛的细碎叶片,将脑袋搁在狐狸脖子上,嗅着动物温暖的味道闭目小憩。从农田到神社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可她似乎做了个回到高天原的梦,梦里她还是被须佐之男抱在怀里的小女儿,狐狸窝在枕头旁打盹,她睡在母神暖和的臂弯,小手摆弄垂在眼前的金发和十字长剑挂坠……
“嗷——咿嗷——”
狐狸的鸣叫将御馔津从睡梦中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发现面前已是神社的大门。狐狸有些焦躁地站在原地,却碍于主人还坐在背上不好发作;等御馔津将那几捆稻谷从两侧的小篓中取出,它还在原地焦虑地跺着脚,蓬松茸尾轻轻摇摆,尖尖的鼻子微微抽动,像是嗅到了异样的气息。
“母神?”想到上次须佐之男造访神社时狐狸不同寻常的举动,御馔津心下一动,半信半疑中掺杂着点喜悦:“您又来看我了吗?”
神社里一片寂静,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咀嚼食物的声音。
御馔津顿时警觉,将箭矢从背篓中拿出,搭在金色的长弓上。狐狸护在她身前,与她慢慢逼近神社门扉,却在御馔津猛然推开木门时,被扑面而来的花香熏得连打好几个喷嚏。
一名粉发白衣的少女坐在供台旁,有些慌乱地将手背到身后,只是嘴角还沾着糕饼的碎屑。雏菊在她耳侧绽放,将她衬得与金色深秋相得益彰,只是看她偷吃贡品的模样,任谁也难以想象这竟是暴食恶神的女儿鹿尾野姬,也就是如今的四季神明。
看着自己倒映在四季神蓝眸里的影子,御馔津有些意外:“鹿尾野姬,您怎么来啦?”
四季神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轻声道:“神后殿下忽然失踪,陛下派遣神子们下界寻找,我正巧路过您的神社——”
“母神失踪了?”御馔津握着弓柄的手指紧了紧,“父神是什么反应?”
四季神面露难色,眉宇间尽是忧愁:“神后殿下不告而别,陛下十分生气,命母神三日后降下饥荒。”
秋风卷起枯黄落叶飞进屋子里,依稀传来金色麦浪的清香。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农人的歌声还在稻田回荡,却不知天灾将至,暴食恶神会将人间变作饿殍地狱。狐狸似是嗅到了空气中的紧张,绕在主人脚边打转,喉咙里发出几句嘤嘤呜鸣。
“我要回高天原一趟。”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御馔津将长弓背在身上,转身朝院落走去:“我去求父神,让他放过人类。”
望着稻荷神沐浴在阳光中的背影,鹿尾野姬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明明那样温暖,那样灿烂,和那位人类的保护神那样相像,可风吹过少女的头顶白发,硬是令她想起了蛇神宛若冰霜的面容。作为最早诞生的恶神后嗣,她与神王相处时间最久,领悟过蛇神与唇角笑意相悖的冷酷,也见识过他偶然间露出的几分真情。从大地上生存的人们口中,鹿尾野姬也多多少少知晓这位神王曾制造的神族屠杀,她恐惧那对冰冷的蛇瞳,却也会对蛇神凝视神后的目光感到迷惑。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年幼的恶神之女,懵懂地旁观成年神明之间的撕扯。前一秒还在冷静发号施令的陛下,当那抹金色闯入视线,虚假的笑意也在他眼中漾为真实。鹿尾野姬坐在野椎神手臂的枝条上,好奇地打量那位“稀客”,只能看见须佐之男驻足于旧世纪审判台前的、金发及腰的神秘背影。当须佐之男觉察了那道宛如芒刺的注视,冷冷地转身回望,那眼神似要将八岐大蛇千刀万剐;可面对他宛如刀割的目光,陛下却好像更加开心,笑容变得玩味,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王座扶手,食指又忽然勾起——紧接着鹿尾野姬便望见神后骤变的神色,以及他恼怒离去的身影。
如果说太阳能融化冬季的冰雪、复苏冻僵的大地,那生为电光的神后,便恰恰是唤醒眠蛇的雷鸣。四季神不同意对蛇神“无心无情”的评价,须佐之男就是他别样心绪的开关,神王会因须佐之男的出现而面带欣然,也会在听见阖宫寻不到神后的影子时,露出比暴怒还恐怖的表情。
“你们去找他,告诉他,”在数位神子面前,身居高位的蛇神冷笑道:“如果不想六恶神重新降临人间,就赶紧给我回来。三日之内,若是见不到他的影子……”
每吐出一个字节,他的面孔便冰冷一寸,以致让四季神感到呼吸困难:
“暴食恶神会吞没大地的一切生机,让他在寸草不生的人间无处遁形!”
闻言,鹿尾野姬不敢迟疑,循着糕饼和成熟庄稼的香味,她穿越高天、飞过旷野,来到了掌管谷物丰收的稻荷女神面前。
高天原神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御馔津感受到来自她父神的威压,不悦而阴冷,沉甸甸地坠在她肩头。狐狸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乌黑油亮的细软毛发觳觫着蹭在稻荷神脚边。
一滴汗水自少女额角悄悄滑落,“啪嗒”掉在狐狸眼前。
“如果你是为了人类来向我求情,不如抓紧时间,在三天之内把他找回来。”望着女儿倔强的身形,蛇神眸光深邃,语调幽幽:“稻荷,你要明白其中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