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卓勒刚出生的时候,常陈曾披着用银线绣成满天星图的黑色觋袍,戴着古兽头骨做成的头冠,在仪仗护随之下踏过北疆,来到属于鹰与狼的王城,为襁褓中的阿卓勒问卜。
漆黑金属制成的火盆里烈焰舔舐着柴与火油,燃得足有半人高,属于王的宫殿里铺着厚实柔软的毛毯,常陈一步一步走在其上,没有声音,只有身上的银铃细碎作响。
王坐于宫殿的最高处,漆黑锋利的金属与猎物的皮毛修饰了他的身躯,烈火与冰冷的空气之下常陈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他的身旁有一位女官,女官的怀里抱着一个裹在兽绒里的婴孩,想必那婴孩就是王刚出生的孩儿。
在来之前常陈就已经听别人说过有关婴孩的事情,那是王最宠爱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在他出生的那一日,王的铁骑踏破了叛逆于王的拓柯部,从兵败的战士与奴隶的骨头间点燃了胜利的火焰,那燎原的烈火舔舐了它所触碰得到的一切旧事物,将半边夜空的星辰燃作白昼。
阿卓勒是在死人的烈火中诞生的。
他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整座王城的苍鹰高飞于天,鹰唳声响彻了半个北疆,王为他取名阿卓勒,在王所在的部落里,意思是“烈火”。
常陈半垂下淡金色的眼睛。
烈火噼啪作响,随他而来的侍从沉默地跪叩在地,常陈一动不动地静站,火光照耀着他觋袍上的银色星图,照得日月仿佛真的在常陈的身上轮转。
常陈知道王座上的男人在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眼神一寸一寸地在自己的身上游移,王城最至高的男人的眼神总有一部分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像狼,带着刀锋一般的戾气,仿佛随时会从人的身上剜下一块血rou来。
常陈盯着火焰,目光放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开了口,厚重威严的嗓音带着宫殿的回响。
“你没变。”
常陈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感受得到王的目光仍然意味不明地在自己的身上游转。
“革息部来的大觋祝,你没变。”
“孤记得,几十年前你踏过北疆为孤的弟弟问卜,也是如今这番模样,”王道,“孤出生的时候,父君邀你前来为孤窥命,你是否也是如今的模样?”
常陈看着攒动的火焰。
他仿佛没有听到王的问题一般,丝毫没有要作答的意思,只是那双淡金色的眼睛从火焰处移了开来,抬头看了王座上的男人一眼,似乎是要把他跟记忆中的某个人连起来。
面对王却摆出如此做派,绝对是极致的僭越,换做他人,早已经被拖下去抽了骨头丢在秃鹫盘旋的死人原,但是王却没有这么做,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是孤忘记了。”
常陈再次垂眸。
“大觋祝是古神在北疆的眼与舌,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北疆的神言,代表着高天,”王道,“非问卜勘命的时刻,大觋祝都是禁言的,是孤遗漏了。”
宫殿内的火焰向上飞窜出橙红的火星,女官怀中的婴孩似乎是醒了,轻轻地咿呀了一声。
王抬眼示意了下女官,女官会意,静默地从一侧走下台阶,抱着婴孩来到常陈的身前。
“大觋祝。”她微微躬身。
那是常陈第一次看到阿卓勒,柔软的婴孩尚躺在温暖的兽绒与女性的怀抱里,没有哭,也没有叫,安静平和,还没有长成后来北疆之君时期桀戾的模样。
王的声音自王座上传来:“在孤刚出生的时候,大觋祝也为孤问卜,后来父君将大觋祝所说的话传达给了孤,孤一直记到了现在,”王站了起来,漆黑金属筑成的右腿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你当时说了两个字,是一颗星的名字。”
“于是从那之后,孤每天都让星师观察那颗星,观它的明暗,观它的动向,妄图窥得一点大觋祝所传达的神意,”王的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但是最近,那些星师告诉孤,那颗星,越来越暗了。”
跪在常陈身边的侍从似乎从这句平平淡淡的话中感受到了什么即将到来的风雨,匍匐跪地的身体轻轻地一抖。
下一刻,常陈听到王的声音:“大觋祝,在为我的儿子窥命问卜之前,你能否让古神告诉孤,这是什么意思呢?”
常陈的长睫轻轻地颤动了几下,从黑暗的长梦中醒转。
他的身下是厚重柔软的毛毯,温暖软绵的触感舒缓了他浑身的酸疼,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赤裸着身体蜷缩侧躺在毛毯之上。
刚经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魇,常陈的思绪还是混沌的,他懵懵懂懂地抬起自己的一只手臂,却在看清的那刹那战栗了一下。
他的手腕和脚腕上没有了大觋祝时期从不离身的彩色玉石链,反而随着常陈的动作发出金属摩擦碰撞的声响——他的四肢上,都沉重地缠绕着漆黑的锁链。
光洁白皙的赤裸手臂斑斑驳驳,被暧昧地填满了赤红的吻痕和咬痕,还有乌青,身后的某处随着常陈的逐渐清醒而重新唤起了疼痛,甚至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