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离会买琴自然也善琴,他看不上琴身自带的琴弦,已盘腿在矮桌后,自顾换起来。
燕云歌见他不看自己,倒也自在许多,她将东西放下后,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幽静庭院,难以想像不起眼的大门里头竟关着一处如此奇妙的人间绝境。
此处依势而建,天然之中巧做雕饰,小溪蜿蜒,红梅映带,庭院走来皆以石阶铺就,雅致非常。
再看屋内陈设,大小应用皆呈半旧,她随手拿起一件器物,竟是件单柄云朵玉洗,玉呈青绿色,局部有浸斑,里头残留的墨块墨色沉稳,用力下压,质地坚硬。
是上好的玄宗墨。
她又来过道打量,一件两人高的绢素屏风摆在此处为内堂挡风,她轻轻一移,纹丝不动,稍微带力,底下很快露出一个浅浅的印子来,显然这屏风摆在这处已久。
不是他临时找的住处,燕云歌在心头想。
她天生多疑,书生出现的又古怪,自然容易将此事想成一个局来。
眼下看来,或许真是巧合。
段锦离在她打量的这片刻功夫,已将新买的丝弦更替,轻轻一拨,铛一声,音色之深沉让燕云歌突然想起寺庙里的撞钟声。
段锦离见她有赞叹之意,心中得意又极力平静,“区区雕虫小技,想来还能入姑娘耳?”
燕云歌点头笑回:“我虽不善琴,却也听得出刚才的音浑厚天成,极好。”
段锦离薄唇一勾,“就为你弹奏一曲。”说着起身点了一线香。
燕云歌没想到他有这份兴致,倒也不客气,当即盘腿而坐。
红泥小炉,白烟袅袅,再配以极为动听的高山流水,若非背后偶有冷风灌入,当真如仙境一般。
燕云歌听得认真,心头惊艳不断,要说先前那姑娘的琴音已然不错,在这书生面前却连和弦都不配。
书生指法圆转,琴音清雅悠扬,那双无限丹青手Cao起琴来,比他画作丝毫不差。
他有这样的技艺,怎会是无名小卒之辈?
燕云歌这么想着,却见对面琴音戛然而止,再看段锦离脸色Yin沉,十分难看。
“怎么不弹了?”
“姑娘为何走神!”
燕云歌惊讶,他这都能发现?她还来不及致歉,就见段锦离拿起一旁的裁剪,怒而剪弦。
那剪子平日做裁纸用,锋利无比,蹭蹭两声,七根弦尽断。
“你这是做什么!”她去将裁剪夺下,但是太晚了,琴弦已毁。
“好好的做什么毁琴,我不过是走神……”她想解释,却在段锦离极为冷淡的一眼下,怔住了。
段锦离沉默良久,久到燕云歌心虚起来,才道:“姑娘不是我的知音人。”
她本来就不是。燕云歌想说这话,又知说了会让情况更糟。
“小生四岁学琴,五岁学画,二十余年来除了恩师,从不肯轻易展示人前,你可知是为何?”
燕云歌没说话。
段锦离看她一眼,恨恨道:“只因这两样是我心爱之物,非争名夺利的手段,可恨我以为姑娘是可交心之人,竟拿它来取悦姑娘,倒是姑娘你好会打人脸面——”他一脸气愤,说着抱琴要摔。
燕云歌赶紧拦下来,将琴夺过抱在手里退了几步,看看琴,看看他,第一次见识男人也有这么大气性的,神情颇为复杂。
“我给你赔不是。”她在他脸色更难看前,说道。
段锦离哼了一声,转身,“我再不碰琴。”
燕云歌瞬间血ye逆流,只觉自己里外不是人了。
段锦离又从内室抱出一架琴来,燕云歌顿觉头痛。按说他要砸自己的琴,由着砸就是,可事情因她而起,他若真将琴砸完,回头又把罪怪她身上更不放人——岂不是还是要纠缠不清。
何况这么好的琴,也是可惜——她看了眼段锦离手里的琴,见他已经坐下拿起裁剪,急忙忙按住他的手。
“别别,我给你赔不是,你消消气。”
段锦离冷眼看她,“姑娘想如何赔不是?”
燕云歌愣了下,“你想我如何?”
只见段锦离将琴一转,七弦琴已在燕云歌身前。
“弹。”
“你……”
“潇湘水云。”
“我不会……”她甚至都没有听过这曲。
段锦离冷笑一声,“姑娘这算哪门子赔不是。”
燕云歌忍了忍,双手非常生硬地放在琴弦上。
段锦离瞧了眼,“手法错了。”
“闭嘴!”
燕云歌怕是前世书院结业后就再没有摸过琴了。
别说指法,连有限的曲子都记不得几首,偏她弹得磕磕绊绊,那头的人听得更加兴致盎然,甚至煨起红泥小火炉煮起茶、取起暖。
她曲子忘得差不多,因此弹了两节就弹不下去。
段锦离咦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曲子,我竟没有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