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师弟大病初愈又落了情伤,去那森冷的高塔之上如何受得住。
镜顽是个死心眼,他若不给他送些被褥吃食,镜顽必定又会傻愣愣地自省。
云心去时,镜顽果然持着石块在岩壁上刻字,他潦草地写,云心只瞥了一眼就见满目的不可得。
痴儿。云心轻叹。
他放下被褥吃食便静悄悄地离开了,镜顽仍在刻字,双目无神,似是陷入沉思。
他刻了半日,倦极便躺在云心准备的被褥上和衣而睡,整整三日,镜顽恍恍惚惚,往日她在身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下意识地刻了句不可得。
他不知刻了多久,直到这夜他突然醒来,寒意满身。
镜顽起身遥望,塔外大雪,明月高悬,泉眼冰寒,草木皆白,所到之处,满目琼瑶。
他慢慢走出去,风雪吹衣,月色皎洁,刹那之间他便顿悟。
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
这雪夜依旧很美,他伸出手去接,那雪落在他掌心,片刻即化。
镜顽笑了,原是刹那芳华。
情念如雪,积雪本当消融。
不可得。
如春种谷,令秋不熟终不可得。
犹树生果,欲使不落终不可得。
种离根本,欲令不别终不可得。
他回身望向殿内,古佛安然不动,悲天悯人,净瓶里一如寺内供着半枯的梧桐。
镜顽望向来时路,一旁是半枯的梧桐,一侧是未开的合欢,皆被大雪覆盖。
镜顽伸出冻得发青的手,轻轻摘下一束合欢叶,那绿叶舒展带着积雪。
镜顽走进塔内,微微笑着往净瓶里轻轻放下这束合欢,他的动作那样轻,抽离之时却又毫不犹豫。
“刹那芳华。”镜顽大笑着出了塔,那磊落的身影在雪中风姿不减。
那翠绿的合欢与半枯的梧桐挨在一起,积雪蹭在梧桐叶上,不一会儿却也融成水消失不见。
“师父,弟子前来拜别。”镜顽再度在慧定门前叩首。
慧定很快推门而出:“你想通了?为何还走?”
“弟子想通了,欲得苦海倾,当使爱河竭。”镜顽的表情明朗,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弟子不肖,留在寺内不过是连累众人声誉,师父不必忧心,弟子要去寻自己的道了。”
慧定本想再劝他留下,可见他双眼澄澈,隐隐有超脱之意,沉默半晌,只叹了句:“去罢孩子,去寻自己的道罢。”
有道者得,无心者通。慧定拦不住的,镜顽去意已决。
“师父保重。”镜顽重重磕了三个头,再没什么犹豫往山下去,渐渐消失在雪夜里。
他离开了这座镇子,一路游历,镜顽身无分文,时而化缘,时而靠野果果腹,这一路看尽众生相,他如风吹云般四处漂泊却怡然自得。
而不过十日,凝心却在王府之中吃尽了苦头。承嘉王妻妾众多,她甚至算不得侧妃,只能算作陪房。
她这才明白鸾娘欲言又止的难处。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比暖花阁里花娘争客来得更为阴毒。承嘉王只有初时的三四日在她房中流连,便再也不见踪影。
而那位金尊玉贵的王妃不能随意发落那些有名有姓的侧妃,却恨毒了她这个低贱的青楼女子,明晃晃地责罚她。承嘉王清楚却也当作无事发生。那些压她一头的侧妃更是落井下石,让她吃尽苦头。
这日她在花园假寐,无意听到承嘉王追着那端庄的王妃而来,哄道:“心肝儿,你这是作甚么给本王摆脸子?”
“还不是你那宝贝心肝,目中无人,眼里压根没有我这个王妃。”
“那个凝心?”承嘉王问道。
“自然是她。”王妃别别扭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承嘉王一把揽她入怀,哄道:“这有什么?若是惹你不快,随意打杀了便是,左右不过一个低贱的陪房,还不是由你处置。”承嘉王亲她一口,手不规矩地解了那王妃衣裳:“不提她了,心肝儿,本王想你许久了。”
“哎呀王爷……”王妃这才转怒为喜,同他厮混在一起。
那交叠在一起的身影直叫凝心作呕,她心头怒火滔天。
打杀了便是?这就是她忍气吞声的结果?这就是她盼望的荣华富贵?
她再不能忍,悄声离开逃回了暖花阁。凝心很快便寻了鸾娘商议,她若要逃开,就得拿回承嘉王赎她的身契,否则最终也得落个身首异处。
鸾娘听她一番话本是十分不忍,一听此言却愕然道:“你的身契不在承嘉王那儿啊!谁同你说是承嘉王为你赎身的?”
“那是谁?”凝心惊疑不定,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是那和尚啊,他那日就是替你赎了身才去见你的。”鸾娘不敢相信:“他居然没同你说?”
凝心白了脸,强笑道:“怎么可能,鸾娘你胡说什么?何必这样哄我?他一个两袖清风的和尚,哪儿来的五千两银子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