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浮尸撞在了船上。"船夫道,扯下叉尖上的残衣,抛回了水中。只是这一回,他却并没有放下竹帘。
船舱之中依旧一派昏暗,鱼篓堆叠,半掩着两道人影。居左者年岁颇长,硬铮铮一条鼻梁骨,驼峰鲜明,仿佛天铸的一枚眼中钉,正是王文声。居右者一身洗涤发白的深青长衫,戴圆玳瑁眼镜,面相稍柔,则是典型的学者打扮。
他二人面前倒扣着一只竹篓,充作矮桌,搁着几碟发馊的下酒菜。
居右者将竹箸丢回篓上,道:“文声公怎么突然间作此感慨?”
“我素来听闻,晋北是他宋氏一家之禁脔,料想名头虽不佳,但也应是世外桃源。不料这许多饿殍浮尸,都沿江拥到了他宋道海的城门底下了,”王文声道,“这像什么?分明是抱着一口固若金汤的恭桶嘛,穷竭八方,膏肥己身,闭目塞鼻,倒也不觉其臭!”
“您老对宋道海的成见,倒是一分不减。”
“哪里是一分不减,寄人篱下,我已随了他三分礼了,”王文声摸了摸鼻子,道,“近人李公超琼曾有一篇《水鬼行》,写的是土人如牛马,驮运行人过冰河,非人非鬼,着实可怜。不料城外百姓,更是啖鬼之鬼,仅能剥尸衣蔽体,探尸囊饱腹,宋道海功业不浅哪,我不过照样胡诌一首,替他表功罢了。”
正说话间,船夫已弓身进舱,王文声的目光在他手腕上一扫,微微坐直了。
船夫亦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双膝轰然坠地,朝二人拱手而拜,面露决绝之色。
王文声一惊,连忙起身搀扶,道:“你……这是何意?”
船夫却并不起身,而是一字一顿道:“在下斗胆,请二位自证身份!”
王文声与居右者对视一眼,皆未开口。
事出反常,此举绝不合规矩。接应要员时,为保万无一失,常常会在双方碰面之前,拟定一段暗语,榫卯相合后方可彼此交底,绝无这样贸然自证的先例。
仅凭这一条红绸,尚不足以取信于人。
就在这片刻静默之中,船夫的双手已紧握成拳,再抬眼时,眼中竟然血丝纵横。
“陆氏今夜突遭围剿,雉公……身死,原本来接应的并不是我。”
此话无异于一声惊雷,就连王文声也面上变色,失声道:“什么?你们二位公子呢?”
船夫闭口不言,只是在一片戒备的沉默中,扫视着二人,那态度亦明晃晃地摆上了台面。陆氏遭逢巨变,内里乱作一团,若二人不能自证身份,他绝不会再吐露半个字。
王文声道:“这倒不太好办,我身上仅有一方私章,过去与你们大公子书信来往时用过,你却未必见过。”
船夫道:“有一件事,外人无从得知,文声公却必然清楚。二公子是何许样貌?”
这倒也是个勉强可行的法子,陆氏向来多乔装改扮,二位公子更是鲜少以真面目示人,就连力行社搜查之时,也仅能凭借大致的身高体态,所绘的人像亦相去甚远。
王文声沉yin道:“我与你们二公子多年不曾照面,不知形貌可曾变化,彼时尚且是少年,如今或许魁梧不少。唯一能记起来的……不错,我当初教你们二公子开蒙习字时,曾见他左耳后有一颗黑痣。”
船夫面上深不见底的戒备之色,终于稍稍松懈下来。
“不错,是我们的二公子。”
他目光一动,又看向了王文声身侧的男子。
“这位是……”
王文声道:“你不必担心,这是蓉城大学的杨行韫杨教员,在建筑系任教的,这一次来晋北,也是参与联大的筹建工作,要劝动他这样的才俊,实不容易!”
“您老人家一发话,我岂有不应之理?更何况,这也与鄙人志向相合,”杨行韫苦笑一声,向船夫解释道,“文声公是我的授业恩师,只是惯常拿我打趣罢了。”
“既然是文声公引荐的先生,自然是可信的,”船夫虎目含泪,依旧伏在地上,向二人行了重礼,“方才向二位先生诸般盘问,实在是被逼无奈之举,还望恕罪!”
杨行韫急忙搀扶道:“这又是何必?方才我们的船触礁沉覆,若不是有你相救,我们恐怕早已失了性命!”
王文声道:“难道二位公子也出了什么闪失?”
“二公子他……落入贼人之手,生死未卜!”
“什么?对方是什么来路?”
“是宋道海伙同日本人,设计埋伏,二公子当时受细作所害,尚在梅公馆中昏睡,这才……”
王文声眉峰一挑,道:“你们少督军呢?”
“少督军他受了重伤,已被秘密送往医馆。”
“重伤?他身上的烧伤,仍未痊愈么?”王文声道,“这么一来,对方必要以你们二公子作饵,虽免不了皮rou之苦,性命却是无虞。”
船夫闻言,却是浑身一震,嘶声道:“糟了!”
他脸色疾变,那种惊怖之色霎时间腾上面孔,竟是一把推翻竹篓,倒出一筐子粗布衣裳,并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