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位颇为失意?”梅洲君问。
申鹭点点头,道:“听说委员长大发雷霆,闹得很不愉快。还有坊间传闻说,那一位要被外派出去,由暗转明了。”
以常云超之多疑,这一点并不难预知。只是怎么偏偏是在这时候?火车站一役,力行社可谓大获全胜,扫除了一直以来盘踞在蓉城的心腹大患,这一场兔死狗烹,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梅洲君隐隐约约触及了什么,那无形的危机感仿佛铜镜形成的光斑,在他余光中尖锐地闪烁。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一行人渐渐走到了摊贩之中,人多眼杂,有的话不便说出口,梅洲君调转了话锋,同申鹭谈起晋北一带的风土人情来,颇为投机。两个女孩子则在各处摊贩间左顾右盼,终于寻回了一些兴致。
“芳甸,”黄莺子在摊子间拣了几支头花,望见卖香蜡烛的摊子,忽而记起一事,道,“咱们把正事给忘了,盐神娘子!我们不是要去拜盐神娘子么?”
芳甸看了看梅洲君,迟疑道:“刚刚耽误了好久,大哥都来接我们回家了,会不会太迟了?再说了,那是女客拜的......”
梅洲君笑道:“是我赶得早,盐神庙就在不远处,你们可以去看看,难得出来,总要玩得尽兴。”
申鹭道:“我替二位小姐看着篓子。”
黄莺子扯了扯芳甸的衣角,后者也意动起来,两个女孩子于是欢欢喜喜地挑了几支香烛,往盐神庙去了,芳甸半途还回头摆了一摆手:“大哥,我们马上回来!”
申鹭望着她们的背影,不由叹道:“周先生,我这一路走过看过,见到这样的景象,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但愿这太平日子能再长一点儿。”
梅洲君低声道:“怕只怕将死水当作安乐乡。”
他心里并不宁静,方才与梅老爷争执时的郁气仍未消退,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申鹭没有听清,“啊”了一声,问道:“周先生,你说什么?”
梅洲君道:“没什么,相片掉了一张。”
申鹭一低头,果然有一张相片从怀中跌到了地上。梅洲君替他捡拾起来,手背忽而掠过一道尖锐的光斑,转头一看,是不远处的小贩在戗剪子。
梅洲君掸了一掸相片上的灰尘,那光斑又在相片上跳荡起来,引得他多看了一眼。
那是一支走在荒丘间的骡队,骡车上盖了厚帆布,底下的东西形貌古怪,仿佛坐卧不一的人形。车辙深深切进黄土之中,足见其分量。
帆布一角被狂风吹起了,梅洲君一眼便认出,那是佛首上的螺旋rou髻,单看风沙磨蚀的痕迹,便知年代久远。
“是佛首?”
申鹭愤然道:“这一伙人将晋中一带的佛像劫掠一空,嫌搬运不易,便下毒手齐颈锯断,偷运到日本去展出,他们竟有这样的脸面!”
梅洲君道:“不止。晋中虽有许多佛像,却是散落在各处的,若想成批搬运,必须多方打探,找当地人作接应。”
他这话不单单是说给申鹭听的,沉思之中,那些零散的线索被不断打乱重组,渐渐明晰起来。华北自治......日本人的走私队......晋北一带的物产地图......盐质测试员......
只是这一切还没来得及成型,又一道突兀的光斑如钢刀一般,直插进他眼眶中,他霎时间双目刺痛,哪怕急急闭目,视线中依旧烧穿了一块灼亮的红斑。
申鹭见他目中流泪,急忙道:“周先生?你怎么了?”
“被太阳光蜇了一下眼睛。”
梅洲君取出口袋巾,压在眼上,按揉片刻,才使得刺痛渐退,但视野之中依旧泛着模糊的深粉色。
“太阳光?”申鹭左右张望一番,道,“是有人在磨镜子,将光折过来了。周先生,你有眼疾?”
“老毛病了,”梅洲君道,“到Yin凉处避一会儿光就好。”
申鹭道:“不如去盐神庙避一避?问师傅们讨一碗井水,好镇一镇......周小姐,黄小姐,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黄莺子道:“赶得不巧,庙顶漏雨,要关门休整一段时日呢,真是的,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周大哥,申先生,让你们久等了,你们渴不渴?这儿还有茶水摊子呢。”
梅洲君闻声抬眼,只见两个女孩子各捧了一碗茶水,立在茶水摊边。
芳甸亦笑着招手道:“申先生,大哥,来吃点儿冷水,消消渴吧。”
梅洲君同申鹭走了一阵,忽而脚步一停,道:“申先生,我突然间记起来,有一件事情要做,一时间脱不开身,恐怕要劳烦你送她们一程。”
申鹭自然是满口答应。
“多谢。”梅洲君又将芳甸叫到身边,接了茶碗,低声道,“芳甸,申先生会送你们回去,路上当心。到家之后,爸若是同你说什么,不要搭理。要是来了什么人客,便在房里装病,凡事等我回来。”
芳甸不明就里,看了一看他:“大哥,爸爸刚刚说了什么,惹得你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