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记过一些。”
芳甸同她凑到一处,正听她叽叽喳喳讲些织布的法子,便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在布帘外立定了。
“芳甸,在里头么?”
“大哥!”
布帘一动,她大哥便转过脸来,朝她们微微一笑,手里提着一吊药包。
“药拿来了,是七天的份量,先用着,看看有没有起色。你们在织布?”
“莺子在教我呢。”
芳甸急忙站起来,向大哥奔了几步,又记起黄莺子来,去拉她的手。这女孩子方才还有说不完的俏皮话,这时却脸上泛红,将她的手躲开了,一个劲儿地去绞垂在胸前的辫梢。
“没什么,没什么的,”黄莺子道,“芳甸自己也会织布,还懂不少新式的花样子呢,我帮不上什么忙。”
梅洲君温声道:“那也应当谢谢你。”
芳甸从他手里接了药包,心中却无声地泛起忧愁来。她在梅老爷身边,那父女亲缘如记账一般,笔笔分明,如今大哥别无所求地对她,她反倒无所适从起来了。
“大哥。”
“怎么了?”
“这药......是不是很贵?家里头剩下的钱还够么?你等等我,我也能织布换些钱。”
梅洲君见她依旧愁容不展,这女孩子遭了一番变故,心底说不出的敏锐善感,便在药包底下轻轻一托。
再展开五指时,他便如变戏法一般,变出了几支鹅黄蕊的翅果菊,花瓣淡白,纤而不弱,镇在药包Yin沉沉的苦味上,竟然说不出的明丽。
芳甸向来最爱这些花卉,果然惊喜道:“呀,大哥,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黄莺子亦道:“今年花开得这样早吗?我在路上也没见到过呢。”
两双眼睛皆盯着那几支翅果菊,梅洲君一人递了一支,余下的则斜插在织机边,道:“芳甸是想要补贴家用了,有一技傍身自然是好事,这几支花留在一边,Jing神疲乏时,也能赏心悦目。”
“是了,大哥,我们女中的校长常说,风雨如晦时,更需澡雪Jing神。”
梅洲君含笑道:“念过的书总有用上的时候。”
芳甸受大哥鼓舞,脸上泛起些血色来,转过头去,拿指腹理顺了黄莺子耳后的乱发,替她簪上了一支,道:“这样正合式,比珠花还轻盈呢。”
黄莺子道:“我知道了,芳甸,你会绣菊花纹么?我们在粗布边上,也绣上几朵吧,多么鲜亮!”
梅洲君见她们交谈甚欢,正要挑帘出去,忽而转头道:“对了,爸呢?怎么没看见他的人影?”
黄莺子道:“周伯伯同我爹爹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梅洲君微微皱眉,只是很快将这一瞬间的怀疑掩饰过去了。
“大哥,你去歇息吧,等我们定下来图样,给你也织一方帕子!”芳甸道,忽而想起来一事,脸上泛红,“不会像上次那样搁下的。”
梅洲君笑道:“好,大哥等着。”
布帘再次落下后,织机旁,翅果菊微微摇曳。
第118章
打理学堂长屋花去了数天工夫。
先前那位教书先生早已透过口风,回乡之后,便不再回晋北了,仅有的几个学生也散到了各自家里,但那些土炕桌椅之类的陈设,却留了下来。
这么一来,余下东西两条长屋,西边的照例屯放盐具,东边的则安置了梅老爷一家,这样一份相助之情,已弥足珍贵,黄大武一家又是难得的热心肠,平日里也是常常走动,帮着这一群贵客打理。
梅老爷仿佛颇为动容,和黄大武交往日密,频频造访盐田。梅洲君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动向,旁敲侧击地套过几回话,方知梅老爷至今将盐引压在手里,并没有亮明的打算。
正相反,他从黄大武处得知了郎先生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那一辆能在县城内外进出的小车,正能解他燃眉之急,再者攀一攀当地盐业署的关系,乃是将来立足之根本,有的是数不清的好处。
只是郎先生行踪莫测,黄大武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单知道郎先生收的都是好盐。这一来二去间,梅老爷的心神便被吊跑了,黄家那些粗劣盐田,自然抛在了脑后。
那一阵子竟是难得的太平。
梅洲君闲居在家,一则Cao办戏班开张后的种种事宜,借机收集晋北一带各方势力的动向,时时梳理,二则在盐田与家中两头奔走,将过去求学时习得的制卤法整理成手稿,设法加以改进。
偶尔他自凝神疾书中抬起头来,晋北的大风裹挟着沙砾扑在窗上,满目昏黄,簌簌有声,隐约能听见织机吱嘎吱嘎作响,是小妹新学织布,几个女孩子不知做什么笑成一团。
直到一种突兀的敲击声惊动了他。那声音疾雨一般,大有破窗而入之势,半晌无果,这才转而老老实实敲起了门。
“窗怎么开不了?梅洲君,开门。”
果然是陆白珩的声音,含含混混的,恐怕吃了不少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