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就有不明物体滴落在距离席面不远的地板上,四太太和小老头儿就此展开了激烈地交锋——
“你这只有半桶,五分之二。我给你两块钱!”
“哪里就才五分之二了?多半是有了。我也不要你多的,三块钱拿走。”
“那我不能吃这个亏。明明就只有小半桶。”
“没人叫你吃亏,你不乐意,给我放回去!”
“放回去就放回去!等你满出来了,看你找谁来收。”
“呵呵,不给钱,我从窗口倒出去也不让你收去肥田。”
“现在种地都用化肥……”
“那你花钱收我的农家肥?你怕不是傻?呵呵。算了,给你打个折,两块半拿走。”
“我给你放好了。”
“两块四。”
“就两块,没多的了。”
……
不止谢茂惊呆了,这群常年在二太太院里服侍的仆妇们也惊呆了。
合着不是人家不给四太太清理马桶,是四太太自己死守不放,要留着便溺物卖钱呢?
仆妇眼底露出轻蔑,谢茂则十分心酸。活在世外的仙女可以“洒脱”,生活却如此实际。困窘如四太太,连小姐太太们羞于启齿的排泄物都要当作仅有的资源,死死地守护着。
她和下人争论的是什么?一块钱,五毛钱?谢茂目无表情,心内如针扎一般。
“好了!”不就是一块钱的事么?领头的仆妇掏出一枚硬币,“快去清理了!”
“那你还得给我两块,说好的!”四太太眼疾手快拿走了仆妇手里的硬币,再向小老头儿伸手,如愿又收了两块钱之后,才对她自己的马桶放行。
阻拦小老头儿出门时,四太太和他争执不休,曾动手抓过马桶。习惯了无水的环境,她将手在身上穿得松垮垮豁口的灰袍子上擦了擦,重新坐回去,继续啃盘子里的蹄髈。
“打水来!”仆妇实在看不下去了,怎么能这么脏?不嫌臭?
谢茂素□□洁,这会儿也不能嫌弃自己的亲妈,心情复杂地上前,想要坐下和四太太说话。
就不说盯着那张脏兮兮的坐席,谢茂是怎么才能鼓起勇气坐下去的,这屁股还没沾着小腿呢,无声快速啃着蹄髈的四太太呼啦一声,把他面前的几盘菜全部往后拖了一圈,尽数护在怀里。
四太太警惕又凶狠地盯着谢茂:“我的!”嘴里还在迅速咀嚼蹄髈rou。
“妈妈,”谢茂喉咙有些哽,“我是谢茂。”
“谢茂也不能吃我的饭。”四太太的眼里没有一丝善意,只有野兽护食的凶狠。
这态度把谢茂的所有悲情都刺破了,他不是真正十二岁的小孩,他能准确地感觉到四太太想要传递出来的情。四太太并不是遗忘了谢茂是谁,也不是不认识他。
她的态度很明白,我知道你是我儿子,但,我的就是我的,儿子也不能抢。
大凡母亲都有一种男人无法理解的神性,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舍不得让儿子挨饿受苦。没有ru汁的时候,甚至愿意给孩子喝自己的血。
自然也有不受母子羁绊的母亲存在。只是,有林太后与徐以方珠玉在前,谢茂不觉得四太太是天生不爱孩子的类型。他想,四太太是吃了多少苦,才会一点点地磨灭了她的母性呢?
“我不吃。”谢茂很照顾四太太的情绪,自动往外挪了一尺。
四太太方才放松了警惕,继续伏案大嚼。她吃东西没有声音,非常快,风卷残云扫掉了一盘子蹄髈,转头对着香烤鹿rou进军。
谢家的席面做得再Jing致,那也是扎扎实实的两个rou菜。谢茂很担心四太太吃太多了,直接撑死。
“妈妈,都是你的,要不你慢慢吃?”谢茂试探地说。
四太太充耳不闻。
倒是打水来的仆妇翻了个白眼,说道:“十一少明儿个要去蒙城了,特意向家主请求来看你。四太太,你脑子也是拎不清的嘛?好好儿个少爷长这么大了,你对他好好的,他多来看看你,还怕没有席面吃?说不得就能把你接出去,貂皮衣裳穿着,鱼翅燕窝吃着,丫头婆子用着哩。”
谢茂很不乐意有人对四太太这么说话,可是,这妈他有点沟通不了。这要是偷四太太的计划还没做好,前来提前透风时,一顿席面把四太太撑死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么?
这话果然说动了四太太。
不过,她没有停下吃饭的动作,目光在席面上搜寻许久,将一盘麻酱菜心推出来:“你吃。”
谢茂:“……”
硬生生把谢茂憋得没法儿了,起身倒了杯茶,慢慢喝下去,才算冷静了几分。
恰好今天大太太坏了事,跟着谢茂上塔的都是二太太的仆妇,有二少的面子撑着,下人们都很配合。谢茂请她们下去稍坐,他要单独和四太太聊聊天,仆妇们都顺从地下了楼。
——毕竟谢茂才十二岁,没有虫基因,一向又不显得特别机灵,仆妇们并不担心他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