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毕,起身。祖孙两个好半日相对无言。如鞭炮炸响的算盘声里,华阳郡公看着章太后满头雪亮的银丝,心里顿时五味陈杂。二人数年的争锋相对,竟在这寻常不过的算盘声中寻到了一丝平和。章太后再霸道、再擅权,她终究是在兢兢业业当着家的。而原该当家的那人,此时又在何处醉生梦死呢?
“我暂无消息,”还是章太后先开口,“你那边呢?”
华阳郡公摇了摇头:“也没有。”顿了顿,他又道,“但我曾下令,无论如何护澄哥儿周全。”
“我方才问过了,下头人回报说丁年贵等人曾在南边儿当过差,水性都不错。”章太后揉了揉太阳xue,疲倦的道,“若是没落进旋涡里,或是赶上泥石流,理应无事。”
然而,大雨倾盆之下,旋涡与泥石流却是最常见的灾害。章太后说毕,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华阳郡公开口道:“灾情过后,我想让他回京。”
章太后眉毛一挑,刚还萦绕在周身的疲倦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慢条斯理的问:“你不怕?”
华阳郡公淡淡的道:“他姓杨又不姓章,怕的不该是旁人么?”
章太后轻笑:“好,你说话算话!”
第236章 买粮(4-24第四更) 天晴了……
天晴了,太阳暴晒下,宁江府的洪水迅速退去。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没二日,又渐渐的变少。衣衫褴褛的亲朋故旧们凑在一处,砍了竹子扎了竹筏,顺水而下,往繁华富庶的武林府逃荒讨饭去了。
经过两天的修整,杨家主宅已清理的差不多,后头的花园里拉了几十条绳索,上头满满当当的晾晒着刚洗过的衣裳与被子。被水泡过的棉絮一床床的拆开晒干,杜玉娘拿着个棉花弓子一下下的弹着,身后跟着龙葵、黄藤、甘松、gui甲四个学徒。一番教学下来,这四只大废物总算派上了点用场。
而二进的天井内,轻烟颠着小脚跑上跑下,清点着家里的物资。各院落阁楼上的东西尽数被搬了下来。江南常遭水患,故本地居民有在阁楼上存东西的习惯。然阁楼取物多有不便,时日长了攒下了许多不想用又不舍得丢的物事。譬如松动漏水的盆桶、掉了漆的箱子柜子、密封不好的坛坛罐罐、花样不时兴的衣裳料子,乃至棉絮、香料,甚至找到了两大桶穇子米!把轻烟喜的直喊“阿弥陀佛!”
穇子乃南方谷物,青黛等人见都没见过。瞧着黑乎乎的,不由怀疑它是不是真的能吃。明月一边用筢子筢开穇子,好借着日头晒上一晒,一边笑着对青黛等解释:“这叫穇子米,山坡旱地皆可种,产量高且耐存储。似稻谷那般,顶了天存三年就该发霉了。穇子存七八年的都有,老人都说存的越久越好哩。”
青黛奇道:“既如此,那怎底人人都种稻子不种穇子?”
寒水咯咯笑道:“穇子难吃呀,姐姐们怕是没吃过。直接用水煮出来,跟吃糠差不多,拉的嗓子疼。我小时候家里穷,尽吃这玩意,吃的我下辈子看见它都烦!”
石英捂着嘴:“家里粮食不多了,咱们该不会也得吃穇子吧?”
这可真不好说!灾年能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所谓太平盛世,说的便是丰年有饭吃、灾年不饿死。如今正赶上灾年,每日能有碗穇子糊糊,不知能叫多少人羡慕出血来!她们这起子瘦马男宠,皆是贫苦人家出身,吃过苦挨过饿,不比石英这等家生子,粗粮都没见过几回,真真不知人间疾苦。
倒是青黛乃外头买的,小时候的记忆倒还有些,仔细想了想道:“我们北边儿不吃穇子,吃的是高粱糊糊。那东西……”说着摇摇头,“一股子不知道怎么说的涩味儿,不成形状,只好弄成糊糊样儿,顺着碗边吸溜。你们一说起穇子难吃,我就想起那味儿了。可话又说回来,前几日发水没空做饭,我饿的很了,嘴里竟总想要高粱糊糊吃。可见人饿起来的时候,哪还顾得上口味?能混个水饱,都是谢天谢地的!”
石英哭丧着脸道:“姐姐别提高粱,我吃过一回!若是穇子同高粱一个味儿,我现就反胃了!”
“啪!”石英的脑袋被敲了一下,刚从外头回来的杨景澄没好气的道,“我买着米了,亏不着你!”敲完石英,他又扭头问轻烟,“哪来的穇子?”
轻烟震惊的瞪大了眼:“世子您认识!?”
跟在身后的彭弘毅轻咳了一声:“我好歹是地方官,穇子还是认得的。”
杨景澄脸红了红,若不是彭弘毅先前的提醒,他哪知道什么穇子不穇子的,能把麦子水稻分清楚就算公子哥儿里的翘楚了。
青黛赶上来道:“我早起爬上屋顶又看了一回,城里都成那样了,您上哪买的米?”
杨景澄撇嘴:“左右邻居家不知存了多少米呢!水又没淹上阁楼,他们损失的乃外头仓库里的做生意的粮食,自家阁楼上攒的只怕明年都吃不尽。我同彭知府走了一圈儿,好说歹说才让他们把陈米同穇子、高粱、乃至米糠、以及喂牛马的稻草卖给我。要不是眼下我正忙着没空,看我不收拾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