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歪。
茶几是紫檀木所造,看着瘦高,份量却是不轻,正好砸到没有防备的贾政肩头,侧倒的芝兰盆正与贾政的头碰到一起,盆沿磕到他的脸颊处,登时便青紫的一条。
宾客们正为贾政那训下属的话不自在,见他被砸,嘴里叫着小心,动作都不快,贾政则暴跳如雷:“怎么放的东西,好好的花几怎么会倒?”
是呀,好好的花几,没有挪没人碰,怎么会倒呢?宾客不由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让你说大话,被天谴了吧?
贾政也知道自己不该当着这些宾客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些宾客并不是他府里的奴才,刚才书房里也没有人走动,花几之倒赖不到人家头上。
可是几年来的不得志,让他更加习惯性的把一切发生的事都往别人头上推,那话才脱口而出,与他往日在外温文儒雅的形象一点儿也不相符。
不管后不后悔,宾客们已经纷纷以东主有疾不便打扰的理由告辞,贾政只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贾珠来的时候不巧,正是宾客四散,贾政有气发不出的时候。
“府里来了客,你也不知道跟着招待,现在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被砸死吗?”贾政恨恨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长子,抱怨的话脱口而出。
“老爷正春风得意,千万别说丧气话。”贾珠只一句话,便让贾政跳得更高:“你这分明是来看我的笑话。”
不是看你的笑话,你当你那张老脸有多招人待见吗?贾珠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贾政。贾政想进一步指责,却发现自己对这个长子已经不知从何指责起。
说他不孝?人家刚刚远归,听说自己这里有疾,连梳洗都顾不上,一刻不耽误的来问候。
说他不思进取?人家上次春闱被抬出贡院,这次仍要再战。
说他不知时世艰难?这府里两年没出乱子,都是人家离京前理顺的……
“我伤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请太医来,你这是看不得我好吗?”贾政只找到了这么一个借口。
贾珠微微一笑:“老爷,我今日才刚刚回府。再说,现在咱们府里只能请得起大夫,太医是不肯上门的。”
“胡说,你妹妹眼看就要做贵人,哪个太医……”贾政的理直气壮,在贾珠那沉沉的目光之下,越来越低,好象刚才自己在宾客面前侃侃而谈天子圣明,才让自己这颗蒙尘的珍珠重见天日,都是笑话。
想都没想,贾政手里的茶杯已经扔向了贾珠,贾珠很乖觉的在这一刻跪了下去:“我知道老爷在家几年,只是官复原职心里有气,还请老爷责罚,只别气着自己的身子。”那茶杯,便远远的从贾珠肩头飞过,连个水珠都没撒到他身上。
贾政只有大喘气的份,看着不经通报就被带进书房的太医,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责骂贾珠,还是跟太医寒喧一二——贾珠刚才说的并没错,自己府里还是头一次请来了太医。
贾珠长跪不起,哪怕太医给贾政诊了脉,又开了方子还是跪在地上。贾政这里只想着怎么弥补自己在太医眼里的形象,忘了让贾珠起身,他就那么一直跪到了太医离开,然后自己站起来,拍拍膝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太医刚才即说老爷不能劳累见风,老爷还是在书房静养的好,工部那里,我自会安排人给老爷告假。”贾珠说完便出了屋子,全然不看贾政被冒犯后的脸色。
贾政喜怒无常与贾珠纯孝之名在京中不胫而走,等贾政养好脸上的伤去工部上衙的时候,发现因贾元春将封贵人而巴结上来的人,再次疏远了自己,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圣人迟迟未下旨意封赏,才让这些势利小人又打了退堂鼓。
不理便不理。贾政心里傲娇的想着,等元春封贵人的旨意下来,这些人再想巴结上来,自己也不会再理会他们了。就让这些势利小人看一看,他贾政也是有风骨之人。
贾珠这时正看着林诚带人修缮林家老宅,还很自觉的给自己也修了一个书房,仍与在扬州一样,与林如海的书房挨着,方便讨教学问。
林诚是得了林如海吩咐的,对贾珠说的话一点折扣也不打的执行,再数着日子带人去通州,接回了林如海一家四口。
看着整修如故的老宅,林如海心内激荡,面上也带了笑:“日后在珠儿面前,我哪里还有心思可言。”
贾敏也笑:“是,这孩子对一家人的喜好都照顾到了。”
林如海抚须点头,便换了官服去递牌子面圣。皇帝这头接见了林如海,命他去户部做右侍郎,那头宫里便有了贾元春封贵人的旨意。这晋封是看着谁给的,一望便知。
贾珠扶着王夫人起身,自己将圣旨供起后,向李纨道:“准备席面,请姑母一起乐一乐。”
李纨应声去了,王夫人这一口气不吐不快:“现在你姑母哪里看得上咱们这一桌席面。”
“太太,”贾珠头一次这么严肃的对王夫人说话:“纵是姑母看不上,咱们也不能不知道感恩。”就是不知道,你看不上贾敏,却不得不奉承贾敏的时候,心里是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