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我才弄明白,原来这次是惹了翠微峰的那位二师姐不悦。
那小姑娘一向深受陆从殊喜爱,和谢珏虽说没有道侣之实,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合籍都是迟早的事。
哪成想这一转眼谢珏就从外面带回来个人。
那弟子有些瞧不上我,又有些怜悯我的样子很有意思,我闭关苦修无情道太久了,莫说情/欲,连俗世的七情六欲都见得不多。
段寒烟的担心不无道理。
我悠悠地打开百叶窗,看着屋外一片明朗气象,借着屋里小法器的那点灵力在地上画了个法阵,预备多引些花香进来。
忽而就见一道剑光破空而来,昏黑的室内都被照的纤毫毕现,那等气势和壮阔,稍稍有点江窈的意思了。
我想起一句诗文,还是师兄以前教给我的: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二十六
我站在屋里,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这面墙轰然而塌,灰烟弥漫,只有我脚下的这座巴掌大的法阵在旋转,发出闪闪的金光。
谢珏下的禁制很繁杂,确也只有这种简单直接的法子能迅速破开。
声响这么大,然而却没人任何人过来,大抵是有什么隔音的法阵阻挡。
苍山的剑法,守元的法阵,都是天下一绝。
可惜她挑的时间太差,再有不到一刻那名弟子就该来送餐了,她这时前来,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待过灰烟散去,一名少女绰约的身姿显露出来,手里提着剑,裙摆隐约闪烁着守元宗招牌的细腻流云纹路。
守元宗少有剑修,更没有几个剑法好的剑修。原来倒也不是这样,只是百年前的那次事变里死了太多太多的人。
我有些惋惜,这少女年岁不大,却是可塑的良才,可惜糟蹋在守元宗了。
“你就是谢珏带回来的人吗?”少女的声音清亮,高声说话的样子有些像年轻时的陆从殊。
“是啊。”我也扬声回她。
等她走近时,那座法阵已经静止,逐渐暗淡了下来。
少女的神情有些讶异,看着我的脸睁大了眼睛。
其实我少年时的容貌并不如何,太过稚嫩单纯,瞧着就是个好拿捏的。后来入苍山以后才逐渐长开,修了无情道后气势也凌厉也许多。
苍山终日严寒,弟子的性情也逐渐变冷。
“你……你——”她怔在原地,有些说不出话的样子,像是见到了什么鬼怪一样。
“二师姐!冷静!冷静!”无形的阵法突然被合力破开,几名年轻弟子涌进小院,各种法器剑光闪了进来,我眯着眼睛隐约看见更远处的一道熟悉身影。
“陆挽月真人是你什么人?”见外人突然闯进来,她只能欺身向我,贴在我耳边低声问道。
这名字我太多年没有听过了,且不说小一辈,就连我们这一辈里也很少有人知晓。但这少女很幸运,我就是这少数人之一。
不为什么,我是她唯一的儿郎。
然而就在她向我靠近的这一会儿功夫里,那人过来了。
先前便说过,陆从殊的遁法天下无双,单单论起身法就是枝游也难以望其项背。
“师父。”她一敛衣裙,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陆某教徒无方,让您见笑了。”陆从殊的声音有些冷,紧紧站在我的身侧,隐隐有些后怕的样子。
我有些疑惑,这等小事,为何如此兴师动众,陆从殊亲自过来做什么?
“带你们师姐回翠微峰静修一段时日。”他向弟子交代下去,那少女大抵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来会会情敌就遭了这么多事,竟连师父都惊动了。
那几名青年匆匆带着她离开,陆从殊再次将目光转向我,笑的很是温和可亲,就是灵识不知道在我身上扫过几回了。
“先前忘记说了,在下陆从殊,守元内门法修。”他身上天然带着年长者令人信服的气质,若我真是一位被意外带回守元宗的常人,单凭这幅长相,就迟早要被他作践到死。
但我现在的处境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房屋修葺需要些日子,”陆从殊循序渐进地说道,“客人可愿随我上青云峰暂居?”
不知道陆从殊还记不记得,百年前他也曾无数次向我发出这个邀约。
我一次也没有答应过。
二十七
天朗气清,日丽风和。
“好。”我听见自己低声说道。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破碎的空灵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看向陆从殊,他面上带笑,举起了手里的法器,中间的琉璃碎成齑粉,终于消逝在一阵风里。
“把手给我,好吗?”他伸出左手轻声问我,手指细白修长,隐约还能看见蓝色的脉路。
我心中陡然生起无名的恶念,陆从殊的温柔让我害怕,这百年里我不知多少次从那夜的噩梦里醒来,我对他的恐惧和厌恶是刻在骨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