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片镜托,一个角落也没有放过。许愿觉得自己几乎掉了一层皮。
她苦中作乐地想,好在他还不算太极端,没把她丢进滚烫沸水里高温消毒,要不然,真是地府没去成、惩治恶人的油锅里却走了一道了。
终于擦完了。头晕目眩里又一阵失重感,继而镜架和镜托贴上了一片温暖,有点像是她张开怀抱拥住了什么东西。
……原来是被戴上了。
意识稍明,她就这样对上一双眼睛。
太近了。眼睛和眼镜的距离。
近得像是接吻时对视,看不清全脸,看得清那双眼睛里每一个细节。
许愿怔了一阵。
这双眼睛过于熟悉,仿佛她不是第一次以这样近的距离看这双眼睛,以前也看过。
但她只在这样近的距离看过一个人的眼睛,因为她只跟一个人面贴面接过吻。他那时候眼睛亮而柔软,每一寸光亮都在说喜欢她。
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长而错落的眼睫几乎能扫着她身上。
只是此时此刻,眼前这双好看的眼睛里没有情绪,一点都不像记忆里那个总像是在笑的人。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戴着到了卧房外一方围着黑色雕花栏杆的小阳台上,春日清晨天光灿烂,万里无云,这地方很高,有几只灰白鸽子从不远处经过,翅膀扑棱棱一阵响。
这座城市的早晨如记忆中一般明媚,但,如果这个人真是记忆中那个人……那他倒是变了不少。
阳台上有一座浅棕色的竹藤双人秋千,很干净,坐在上面,正可在阳光里俯视整座城市,还摆了两只抱起来一定很舒服的毛绒靠枕。
但他任它空着,坐在阳台另一端的椅子上,手里翻着一本厚书,毛绒封皮,应是难得的典藏版本。
许愿把视线从这双没有情绪的眼睛上移开,凑到镜片另一侧去看他在看什么书,好转移注意力,不再翻来覆去地想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书页干净平整,像新的一样,每一个字都清楚。
【老婆婆对她说,“我们生命结束的时候只是变成水面上的泡沫,消失无影,深海之底甚至没有一个我们所爱的人的坟墓。我们没有不灭的灵魂,我们消亡便不再复苏,我们就像绿色的海草,一旦被割掉就再也不能生长……除非有一个人是那样地爱你,所有的心思和全部的爱情都倾注到你身上,那时他的灵魂将成为你的灵魂,你从此永生,在大地上亡去后便升入天空灿烂星辰。”
……
她没有灵魂,如今她永远也不能得到一个灵魂。一直到半夜过去了很久,船上依然一片欢腾;婚宴中她和其他人一起大笑,跳舞。】
即使寥寥几行,许愿也认得出那是什么书。那是她很喜欢的书,从小就喜欢,即使到了高中也还时不时在课间翻看,为此被人笑过幼稚。
《安徒生童话》。
而眼下这一个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小人鱼》。
高中的时候,学校办过一次话剧比赛,理科实验班是没人愿意花时间写原创剧本的,直接拿了市面上最新一版《小人鱼》的改编剧本来用。
许愿和程楚歌都参演了,但,她没演小人鱼,他也没演王子,两个人纯属吃瓜群众,演的是海底的两根水草,各自抱了个比人还高的毛绒绿草道具在舞台最后面站着。
那个时候还没在一起,话还没说破。
舞台正中,王子与公主上演着美丽悲伤的故事,虽然演员有些蹩脚,但灯光婉转明暗,音乐时喜时戚,倒也真有几分人间憾事的意味。
但两根水草当然一根也没心思去看。
灯光偏斜,她低头,看见他的影子恰好落在她脚上,觉得脚背上一阵发软。“不小心”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视线,多漂亮的一双黑眼睛,他也在看她。
如果这个独自坐在阳台上看《小人鱼》的人真的是程楚歌,那么,他现在在想什么呢,他的眼睛里还是没有情绪。
童话书一页一页翻过,他看得很慢。
朝阳渐升,卧房那边传来《诉说》的乐声,他合上书,起身到屋里去接电话。那是一间很明亮的卧室,靠墙的床上本白色被子叠得异常齐整,另一边有个半身高的浅褐色小书架子,一尘不染,连木地板上也反射着一层光。
干净得几乎不像是住了人。
他走到床头柜边,没拿亮着屏幕的手机,拿了只白色小巧的蓝牙耳机。
电话接通,话都是电话另一头的人在说,他答得简短。
“不早了。”
“在哪里?”
“……我知道了。”
是熟悉的声线。
但,与记忆里的少年还是有差别。那时候他是声音温柔又爱开玩笑的校园优等生,这时候他是个已见了些风雨的成年男人,成熟冷淡,声音和眼睛里一样没有情绪起伏。
电话挂断。
他取下耳机,另一只手把她摘了下去,两只镜架随着他指上动作自然折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