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终究没有在宣政殿中说什么。
安平侯府不比昔日宁府,后者书香之家,又是清流,官邸小而简。可许家铺张惯了,况且侯爵规制摆在那里,是如何也不可能寒酸了的。于是修起来便耽误了些时间,新袭了爵的宁侯无处可去,依旧只能住在东宫。
那些自福南音回长安后不曾缺席朝会的臣工们似乎当真是麻了,竟无人对堂堂侯爷赖在太子宫中整整半月之事提过半个字,都得过且过,看破不说破。
只有些不明真相的坊间传闻,对于宁胥生子与福南音的身世仍旧存了些怀疑。
千百年不曾有过男子怀孕的先例,宁胥如何就能怀了?
既然孩子是宁胥逃到漠北所生的,彼时也无人亲眼看见,如今更是死无对证,如何就能证明福南音不是冒认的?
只是坊间传言终究上不得台面,在茶馆里说一说就罢了,是万不敢传到福南音耳中的。或许他听到了,却不曾理会过。
他的确是无暇理会的,因为这几日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其实这本该是如安平侯平反一般顺理成章之事,可比起先皇在时那“热闹”的大明宫,当今圣人治下的宫闱实在是太死气沉沉了些,除了近来贵妃因为临淄王失踪的事哭晕过几次,又因传言临淄王就要成岭南王而闹过几次外,实在无事发生,便显得此事格外重大。
被关在永巷五年之久的许氏被恢复皇后之位,迎回了蓬莱殿。
福南音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李裴朝会当日想说的话,但毕竟是五年不曾见的生母。宫中圣旨一下,李裴便当即入了宫。
他等得太久了,太迫不及待了。若是对于安平侯和许家其他人他尚且能以一个储君的理性明断是非曲直,因他们实在对不住宁胥而不再怀有什么恻隐之心;可对于许皇后,他不能。
他始终觉得,许皇后是因为曾经那位安平侯而被圣人迁怒的。
福南音起初并不打算随李裴入宫,去看这对母子重聚其乐融融。
他在偏殿逗了会儿阿肥,又看着ru母给阿肥喂饱了nai水便要将小家伙哄睡,于是不知怎的,他忽然便出了声。
“等一下。”
又道: “你先下去。”
宫中的ru母和医官都是挑得最好的,奉了圣人之命更是对这位小皇孙尽心尽力。阿肥Jing神气比从前好了许多,也不像开始那般嗜睡,殿中这位ru母便以为是福南音想要再与小皇孙玩一会儿,顺从地出去了。
……
皇后还朝,恭贺拜谒的官妇争抢着入宫,马车滞在了宫门外。
福南音如今有爵位在身,本不用候在门口等着这些人先行的,只是要将前面的马车一辆辆挪开,再给他腾出位置来进去又太过费力。
今日有艳阳,他在马车外徘徊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还是折返回东宫,或者便去安平侯府看看他的官邸修得如何了。
毕竟原本他也是不想来的。
当年事的始末他已经清楚,有些事能论对错,而有些恩怨却偏偏论不得。若没有许后告密,或许宁胥不会被许家带走,也不会怀孕,死里逃生被迫远走漠北。
可许后当年忍不下也是常事。换做他……
若是今日得知李裴心中一直揣了个女人,他也是忍不下的。
而且许后到底是生了李裴的人,按辈分上也是他的婆母……日后早晚还是要见的。
可是他如今袭了他婆母家的爵位,夺了他婆母家的府邸,又抢了他婆母的儿子,若是此时见了面,会不会闹得不愉快?若是不愉快,日后要是他与李裴成亲了,又该怎么相处……
福南音脑中从未这般纠结凌乱过,他试图将这些思绪一条条理着,却反倒越理越乱,最后揉成了一团再也解不开了。
这样的情绪太过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还是心虚,明明在朝堂上他都能运筹帷幄,也不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头,可此刻他竟隐隐担心起来。
若是许皇后不喜欢他怎么办?
若是……许皇后曾经厌恶宁胥,如今更加憎恶他,李裴会不会难做?
福南音的手紧紧捏着衣摆,思绪也不知飘去了何处,甚至没有听到不远处的人早已叫了他好几声。
“阿音?你怎么来了?”
见宫门前的官妇跪了一地,福南音才意识到什么,转头便见李裴立在他身旁正狐疑地看着他。
“该不是在等我?”
福南音一怔,也不好说自己是在犹豫要不要入宫拜谒许后,索性迎着李裴十分感动欣慰的目光点了点头。
且刚好,李裴都出来了,自己再去蓬莱殿也太过古怪了些,就不用纠结了。于是他面色如常道:
“走了,回去吧。”
“等等,”
李裴拉住了福南音宽袖下的手,“母后她……”
话说了一半,他忽然触到了对方手上一层shi漉漉的薄汗,愣了愣,却又忽然反应过来,眉峰一挑,“阿音真是在这等我出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