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门口站了快十分钟,谷荭叫到了车,拽着褚玉坐进后座。
褚玉安静得过分——尽管他本身就是个安静的男孩,然而谷荭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是痛苦在翻滚。劝慰是没有用的,然而又不能任由他去反刍。
“小褚啊,你听姐说,姐是过来人。”谷荭揽着褚玉,她是在西南腹地长大的北方人,大骨架给她一份庄重的高挑,比褚玉还要高一两公分,“这不怪任何人,也不怪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才多大啊,日子还长着呢。它是因为天生有缺陷,谁也没办法,别太强求了,啊。”
褚玉浑身一震,猛地推开她,那双虎视凤凛般厉害的眼睛,在狭窄车厢轮换的光影中充血发红,凄绝狰狞:“有缺陷又怎么样?什么叫没有缘分?我要它做我的孩子,怎么就是强求!”
“姐不是那个意思!”谷荭赶紧解释,眼泪也下来了,“我是……我是……哎呀!我我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褚玉是全听不进去的,暴怒和剧怆像一把烧红的刀切割着他的胸腔,将肺部挤压得无法吸进氧气,他张开嘴,喉咙中发出可怕的“嗬嗬”声。
谷荭的脸在视线中扭曲了,她在说什么,褚玉已经像被按进水中一样听不见了,而后扑朔的雪点从视野四周聚拢,整个世界都柔软地晃晃起来,缩成一团空寂的黑暗。
“师傅师傅!停车,回医院!”
因为输ye袋里添加了镇定剂的缘故,褚玉昏睡了近九个小时。在这无力醒来的九个小时里,他泡在下身随着宫缩涌出的温暖中,断断续续地流泪。
护士来换了ye体,检查了尿垫上的污血,用小镊子夹起一团灰白色的rou,仅有小拇指尖儿那么大,缠绕着同样灰败颜色的网状物,像一只芭比娃娃也穿不下的小白袜子——如果上面没有披挂血丝的话,大概称得上一句可爱。
“要看看吗?”护士问。
谷荭微微一别脸,连摇头的动作也做不出来了,于是护士才把纱布轻轻盖上,端着托盘走了。
晨初曈胧时,褚玉醒了。
他那点稀薄可怜的任性随着血水从身体里彻底流走,盯着他自己输ye的那只手,猫叫似的说:“好了吗?”
“好了,好了。”谷荭好像比他还要难过一点,把脸埋进膝头,长卷发一晃一坠:“好了,都好了。”
一只修长的手拉开橱柜,摸着黑胡乱抓出一只杯子。酒瓶口“铛”的一声磕在玻璃杯沿,而后瓶底也“铛”的一声磕在桌面,男人在柚木地板上投下一段清峭的影子,仰头吞咽下辛辣的酒水。
“先生。”周阿姨站在楼梯转角下的隔断处,隔断背后是她居住的佣人房。
宋晋琛没有理会,又倒上一杯。
“先生。”周阿姨又喊了一声。
“什么事?”酒Jing让他眼眶发烧,有点不耐烦。
“小褚……”保姆惴惴不安地搓着手背,“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沉着嗓子回答:“怎么了?”
“没什么。”保姆低下头,很愚钝地直说了:“挺想他的。”
谁不是呢。宋晋琛无声地咧开嘴角,手指转动杯子,摇晃残余的糖浆似的深色酒水。
“周姨,你也走吧。”他放下杯子,抬腿,有些眩晕,“走吧,我给你放假。”
“那你怎么办呢?”保姆抓着双手上前两步,“谁照顾你呢?”
然而宋晋琛只是摇摇头,笑出声来,摇摇晃晃地上了楼。
保姆走到大厅中,追问已经爬上二楼的主人:“先生,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黑暗中,宋晋琛只有一半明亮的侧脸,任凭Yin影细密地吻住另一半的脸庞和眼窝。
他以不回答作了回答。
在酒Jing的作用下今夜得以安眠,然而梦魇比睡眠难得地出现了。
他梦见庭院里长出一颗雪白的树,像是桦树,又小得过分。树的枝桠像人的手骨,根系扎进黑土中,榨出汪洋般庞大的乌血。一只没有尾巴的狐狸引着他逃到顶层,而后狐狸跳进泳池,变成了面朝下泡在水里的婴儿。他用折叠椅打捞起婴儿的尸体,却是一只被剥了皮的狐狸。
宋晋琛浸在冷汗中醒过来,一条热而软的光裸人身shi苇草一样挂住他的肩膀,他转身潜游进对方瘦弱的怀抱。
“你怎么了?”对方的手指梳过他头顶扁蜷的发。
这时,他突然回想起了褚玉似乎对他没有任何昵称——床上的不算,他从未在相伴的日子里,像其他人一样黏腻地呼唤他,只有:你。有时甚至连这个代词也省去了,然而他总是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在叫他。
要是叫了全名,定然是弄疼了。要是叫了宋总,必定跟着惩罚——多会寻爱人痛处的一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地播放那个下流的开场,让他铭记自己永远欠他一个浪漫的开端。
“对不起。”他把脸埋进那细瘦的高热的臂弯中,“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了。”褚玉平和地说,像一个空有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