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
柔奴也不急,只掖好了她软缎凉被的被角,对着床顶垂下的鎏金薰囊发呆。
待到裴璇终于放下双手,柔奴才道:「我心里的苦,只有较你更深。我岂下
脱你。」
[2]
裴璇哼了一声,本想讥讽,但一来知道妾室日子确也辛苦,二来这些日子多
赖她照料,却也实不忍心再出恶言相伤。却听柔奴又道:「仆射春秋已高,难道
还能拘住你一世不成?随意应承他几年,也就是了,他死以后,天地还宽,岁月
还长。实话说与你,床帏之间我那些情状,倒有九成是假作出来的。」「咳咳…
…「裴璇这一惊不小,瞪着她说不出话。柔奴笑容温柔一如既往,眉间云母
花钿盈盈闪烁微光,宁静温婉,刚才那番带点恶毒意味的话,怎幺都不像出自她
口。
柔奴却像没看见她吃惊的表情,径自道:「你道他不知我是装乔作态幺?他
何尝不知!以他的年齿,若要还如少年郎君般精神百倍,原也不能。」裴璇呆如
偶塑,张口结舌,最终方才憋出一句:「他知道你是假装……」说到这里她脸上
一红,终究没法说得更细,「怎幺不发怒?」柔奴取下帐角薰囊,按灭其中残香,
淡淡道:「只说如今圣人[3]是何等英主,当年还是临淄王时,平韦氏,杀太
平,英武决断,敏锐不下于古之汉武,本朝之文皇帝。他的心意,仆射尚且百刺
百中,难道我这点小小心思,他反看不出?只是众人敬他重他,顺他从他,他便
足了。
他最要人怕!「」你不怕我将这些说给他听?「裴璇道。
「你不会。」柔奴悠然道,「因为你也知道,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如我所
言,虚情奉承。」裴璇颓然低头,半晌,道:「我终究不甘。」「鞭笞和侍他枕
席,都是折辱,但孰为重,孰为轻,你自有取舍。况且……他虽年迈,调情手段
却着实高明得很哩,倒也有一番风流滋味。」柔奴将薰囊挂回帐顶,缓缓道,
「你倒真可多学一学熏香——它的好处,可远不止沾染衣裳身体。」她话中似有
深意,裴璇还想多问,却见她绕出屏风,已然去了。裴璇自榻上翻身坐起——她
身体已基本痊愈了——走到窗前,将花琐窗子打开。
黄昏的空气中流动着繁盛花木与阳光暖意混合的气息,甜美温热,李宅诸多
房宇顶端的琉璃瓦,在夕阳下闪着灿烂碎光,檐角悬铃被初夏的晚风拂动,发出
妇人环佩般的叮咚脆响,卉木繁荫之外,隐隐有侍女的笑语声传来。直到天色渐
黑,伏在窗前的裴璇方才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却发现一个人站在门口。
她稍微放松了的心顿时又再提起,纵有千万不愿,还是跪下行礼。李林甫温
和道:「不必多礼了——你熏的兰苏香?」裴璇默然点头。李林甫走到薰炉前,
拈起香箸,拨弄薰烬,口中道:「兰苏香气淡雅,正是美人之香。不过你鞭伤若
未大好,此香却不可用,只怕伤身。」裴璇听他温言相问,只得答道:「已全好
了。」「是幺?」他握住她纤细手臂,就着残余的一线天光细看,那丝红痕果已
不复可见,李林甫点头笑道:「果然好了。我虽然及不上房公玄龄贤良,可我家
娘子却和房夫人一般无二[4],倒教你受苦了,惭愧惭愧。」他竟像是在和客
人说话。
裴璇无言以对,又不敢挣脱手臂,却听他又道:「可想什幺吃不想?——女
孩儿家喜食酸甜果品……含一粒乌梅丸罢?」说着自从几上银盆里取了一颗糖,
喂入她口,裴璇迟疑一下,还是张口接了,只觉他的手指离开时似有意似无意,
在自己唇边轻轻抹了下,那酥酥麻麻的感觉使裴璇一时窘迫无措,便专心吃糖,
甜酸的梅子味道带着一丝清凉在舌间沁开,倒解去了她些许困窘。
他的手攀上她胸前那小小雪峰的一刹那,裴璇身体一抖。她尽可以怜悯和取
笑这个老人、这个权臣不能得到任何人的真心,他的妾侍们和下属们只会对他虚
与委蛇,但当她隐秘处的肌肤被这样直白地袒露在他面前时,所有杂念立刻消失
殆尽,浩茫天地广阔宇宙间剩下的,只有顺从和恐惧。他似乎不是在以他的手抚
摸她的胸,而是以他那无形而有质的权力,重逾千钧的权力,来将弱小的她裹挟
入那一个昏黑而阴暗的所在,畏惧和情欲的滔滔洪流中。她将再也不能折返。
她闭上眼。她看见奈河中没有水而尽是流动的污血,桥上有无数黑影列队走
过,其中就有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