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浔静静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眼神藏在黑暗里,微微闪着亮光。他再度开口:“你就这么和我说话?”
趁着时隐发愣,他又问:“到底是对不起,还是很抱歉?”
对不起是私下讲的,很抱歉是场面上讲的,他坐在那里,从下往上盯着时隐,不动声色地咄咄逼人。于公于私,到底哪件事更觉得对不起?
时隐看着他没说话,心慌得像被飓风搅动的太平洋海水。
贺屿从不远处过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沾染了一身香水味:“沈老板你久等了!现在回酒店还是出去绕一圈?”
贺屿看到时隐,一时没认出来:“哟,这位是……”他打量一阵,突然开窍,低低地暗骂一声“卧槽”。
“沈老板,你喝的不多吧,自己能开车回去吗?”
沈浔毫不犹豫:“不能。”
贺屿摸着头打哈哈:“哦哦,那要不,你们先忙,需要了叫我?”
“有什么可忙的?”沈浔拽住要跑开的贺屿,“开车,回酒店。”
贺屿瞥了时隐一眼,也不敢乱说话,赶忙替他沈老板关了车门,对时隐稍一致意,这才自己上车去。
汽车发动,在黑暗里打出两道光柱,照着飞扬的尘土。那车是好车,轻轻巧巧踮着脚尖从他身边掠过去了,没一下就消失在拐角处。
时隐差点追上去,跟了两步,又秉着最后一点自持停下来。他咬了咬唇,低低地说:“是对不起。”
沈浔在车上,半闭着眼睛看向后视镜,上边蒙着点灰。时隐的身影映在其中,好像被死死地尘封在镜子里,打不破,出不来。
沈浔距时隐越来越远,就好像很多年前一样,这次又是他先走,把人抛在原地。
贺屿开着车,看出这两人有事,沈浔的低气压冷得他一哆嗦,于是他伸手开了空调。
他琢磨着这旧情应该是在复炽,只不过好像炽得有点灼人。
他打破沉寂:“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下一站是威尼斯。”
“嗯。”
“再下一站,就回佛罗lun萨了。”
“哦。”
贺屿趁着拐弯,转头看他:“你确定这就走咯?”
“……嗯。”
“那下次翻译要换吗?”
“看他愿不愿意吧。”沈浔把主动权交出去,叹了口气,好像在自言自语,“他刚才跟我说对不起。”
贺屿余光里瞥见沈浔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然后骂了两句:“对不起有什么用?小混蛋。”
他到底还是怀有怨怼之情的,当初时隐走得好干脆,都没给他留一点余地,就这样把他扔下,一扔七年。但这一句对不起好像深水炸弹一下把他心底的骄傲自持搅乱了,炸得支离破碎。
他其实一点也不娇矜,他这么多年就等一句话,他在幻想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那年在时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怨恨的了七年,也内疚了七年。万里大地横亘在他们中间,是他飞得太远了,忘了带上时隐。
回到酒店他草草收拾了行李,然后躺在床上刷手机。国内的微信好些年没用了,他点开脸书推特挨个刷了一遍。
大概是晚上那点红酒的作用,洗个澡全都发出来了,他头脑发热,刷着刷着就跑去添加了时隐。
那边一时半会没反应,沈浔就盯着屏幕,暗了又点亮,点亮了又再熄灭,好像他这些年对那人的思念,旧情起伏,薪火未尽。
他一边等,一边思考了好多问题。时隐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刺头“小混混”了,他现在有体面的工作,他竟然可以说得一口如此流利的意大利语。不知道流年待他是否和善,用了什么样的方式才把他荡涤成这样,可谓脱胎换骨的样子。
他的记忆停留在七年以前,他好想问问时隐这些年过得好吗,在哪里上的学,时青易还喝酒吗,公子还好吗……
还有,他翻身把枕头拽进怀里,压住胸口,他甚至想问,这些年有谈恋爱吗,现在还缺不缺男朋友。
屏幕又熄了,他再重新点亮。楚倩给他发了消息,拍了一只白猫的照片,又问他什么时候结束工作回来。
那只猫是前两年买的,通体雪白,纯种波斯。楚倩从来不知道时隐也有这样一只猫,而她一个人在异国待着也无聊,很快便喜欢上这只猫了。
其实这猫和公子不像,太高傲了,养了好几年,连主人都不亲近。时间久了沈浔就没耐心,都是楚倩在照顾。
平时他给这猫取的混名楚倩不爱,就稍微一改,取了个可爱的,叫蛋蛋。
这完全是毁了猫的气质,还不如叫土狗。沈浔听得直翻白眼,但也拿她没办法。其实叫这个也好,反正比他取的那个要顺耳点。
沈浔回消息告诉楚倩他就快回来了,做完这次巡展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消息刚发出去,又一个弹窗,时隐关注了他。他勾唇笑了笑,又端着一副商务腔:下一站是威尼斯,展品和海神有关,麻烦你准备准备。期待与您再次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