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努力挺到那一天吧?”宋之袖朝她挥挥手,算是告别。
“我说了恐怕不算。”
“也是,”宋之袖也赞同,“医生说了才算。”
“等我问问之奇呢。”
“不用了。”
“有些事没必要算那么清楚。”
程雪云停住脚步,没下台阶,她独自站在高处,又一人从她眼前走远。
医生说她恢复得不错。但是。
总也有个“但是”跟在后面。
所幸程雪云看得很开。
其实看开如何,看不开又如何,经过这一番波折,她比旁人更早明白一个道理。
人是没法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的。
闲暇时她回了一趟高中,寒假里没什么人。校门口门禁大开,不时有车开进去,大概是在承办些什么活动。或许是冬令营。程雪云让司机开进去,半途下车。自己多缠上一层围巾,在校园里慢慢踱步。
她路过文化走廊,橱窗里摆了很多证书和奖杯,其中不乏有沈宁等人的名字。隔着玻璃看那些照片,几乎认不出是本人。她一扇扇窗看下去,有些人她认识,有些人她听过,有些人全无印象。
出现沈宁的次数很多,他包揽了很多奖项。有时会让人觉得好像这个高中是为他一个人存在的,每个人都抬头看着他闪光。当时他也是自信的,字面意义上的天之骄子。但生活就像火车,会转弯,会有隧道,在经过晴好的路段后,它即刻驶入暗无天日的地下,如同冬季蠕动的虫,在干松的泥土里寻求生命的运动。程雪云看着沈宁的照片,他抓着奖杯站在高台,神情里是极致的高傲。这种高傲在后来的生活中销声匿迹,高中时的沈宁消失在那个雪夜里。
李无波则是在活动的边边角角出现。大把的时间被他花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因为有郑鸿的存在,他没有落下太多的功课。郑鸿是非常合格的辅导老师。
玻璃上有处雨渍,程雪云拿纸巾去擦。它颇顽固,她很是费了一番力气,自己在那儿干喘。擦掉后看出照片是元旦晚会,礼堂里满满当当全是人。照片是在高处拍的,为了全部入镜拉得很远,导致所有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她有参加过吗?如果是高一那年她应该是在场的。程雪云蹲下身更仔细地观察,视线避过玻璃的反光在照片上逡巡。有她吗?那些面孔在长久凝视下遇热一样融化。
程雪云揉揉眼睛,停止无用功的找寻。她找不到的。不如假装自己在其中好了。是或不是,知而未知,适当的存疑无伤大雅。一旦你认真了,水落石出后的结果未必与付出等值。自从生病以来,程雪云越发明白看破不说破的道理。难道医生能当着她的面说出那句九死一生吗?把一切都挑明,一切也都没了转圜的余地。总而言之,人固然是在白天活动的动物,但这世界既然有黑夜,就是为了给人吞吐秘密的空间。
她看见了一切,却一语不发。她用沉默守护了所有身边人的秘密。
所以当家里把李无波作为结婚对象让她考虑时,程雪云激烈地反对,连带李无波的生日她也只匆匆露了一面。七八月的时节,南都炎热如蒸笼,草木散出蔫败的苦味。她独自在街边踱步,心事被烤化一地。
她一直走到天黑,路灯下蚊虫嗡嗡地乱舞。绕过一大圈,顺着攀满外墙的藤蔓与蔷薇,她重又走回来。想着等人群散后,给李无波简单的祝福。
随着接近她渐有种不妙预感,一种力量在阻止她接近。那里有什么呢?她战兢着前进。
她看见了李无波。
并不意外在他对面看见郑鸿。
李无波那天打扮得很Jing心,作为生日会的主角出尽了风头,碧蓝宝石的袖扣随他动作闪着明光,某一霎那像汽车的远光灯一般令人目眩。他一直在说话,絮絮不停,有点气恼的样子。而郑鸿,郑鸿高大得像一面墙,他低着头,刀枪不入,默不作声。
李无波说完了,一双眼定定地敲着,等郑鸿回应。他伸手去拉郑鸿的袖子,示意他跟上一起进去。郑鸿躲过了,向后退过两步,自觉做错了事,于是把手背在身后。
李无波急了,再说话时声音就大了些。程雪云听到他说,我请你来是看得起你,你以为谁我都会请?
他作势要走。
郑鸿还是看着他,静静地。
谢谢你。他说。
但我不能去。
我没钱。
说完他就走了,颇不卑不亢的。
李无波呆立原地,程雪云也跟着进退不得。长藤的绒毛扫过她凝汗的皮肤,若有若无的痕痒在身体里转移游走。她搓搓手臂,压下怪异的感觉,为一句不甚重要的话心里空空的。
郑鸿是他们中最聪敏的人物。他知道的和他能猜到的,其实并不比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少。
等郑鸿离开了程雪云才走出去,她跟李无波打招呼,故作无事。她暗自打量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给她买娃娃,剪蔷薇编花环,她十四岁生日他送她一屋子的百合,汇聚如雪海,承应她的名……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