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赵邯郸玩过太多游戏,他心里大概有个方向,因而一点儿不踌躇。玻璃上映出他若即若离的微笑。
汽车在高架上开,飞速奔驰,通向遥远天边的白线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几百米的距离,他知道只有几百米,可是在这一刻他认为这条归家之路有无限长。他花了四年时间,一步一步慢慢接近,如同一个误入马拉松比赛的路人,从起点出发,历经跋涉,跑过20公里的环线,回到原点。
沈宁不说话,沉默在他们之间自由生长。他至今仍有一股小男孩似的倔强。赵邯郸曾经很讨厌他这一点。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要求可以有这么多。衣食住行每一样都好讲究。赵邯郸略带酸意地想。这是很明显的嫉妒,但赵邯郸无法不这样去想,他渺小的自尊需要有一个地方去安放。
但高中时的沈宁太完美了,简直无懈可击。如果让那时的赵邯郸遇到现在的沈宁,或许才能激发他作为人类的正常感情。但……就是有这么多的但是,最好的沈宁与最不好的赵邯郸,在最不知轻重的年纪相遇了。
赵邯郸去牵沈宁的手,那双白皙的、擅于弹琴的手,白鸟一般栖息在他怀中。沈宁自如地任他抓握,交叠的手指暴露在后视镜中。老高视而不见。他比任何人都要先觉察到这一点,但他视而不见。他过几年就要退休了,老东家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没有。做专职司机的,第一就是要守得住嘴。
握住他手的感觉依然像第一次那样新奇,让赵邯郸想到很多蓝色的、透明的东西。感觉上又回到那条幽蓝的水道,那个自少年时就在他生命里浓墨重彩的人依然在那里,不动不摇,不言不语。
太棘手了。赵邯郸进退两难。他们之间总是缺了一点勇气。倒不是说不坚定,离开南都时他真的很坚定。可是要留下来,每一秒钟都像是用尽了一生孤注一掷的决心。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陪沈宁行过这一程,谁也不知道下一程会有怎样的风景。
他们在浪费,浪费他们本身。浪费时间,消磨情感,浪费下一次的重新开始。越浪费越投入更多成本,不可收回的支出在岁月里沉没了,像固定的锚阻碍现在的决策。人是那么难以清醒。
和悦园没做太多装饰,只在门前挂了灯笼,本就复古的样式显得有些鬼气森森。赵邯郸脚步有点踌躇。沈宁倒是一脸平静。他推开那扇门,映入眼帘的是玄关处的福字。张妈里外打扫了一番,许多为了保护沈宁而收起来的摆件重新擦干净端出来,换了位置就显得陌生。
这不是我的家,一瞬间沈宁如此想。
张妈穿着围裙走出来,餐厅里热气腾腾。她大概是想讲些好话的,但她搓了搓围裙,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脸上尴尬地红了一片。她笑,笑不开,反像是假的,连腮帮子都硬梆梆地凸出来。
“吃……吃饭吧。”她罩了抹布去掀砂锅盖,锅里煲的鸽子软烂的垮了型,扑出来的蒸汽像一朵好大的云。
沈宁用眼睛追着,仔细看她表情,在他印象里张妈还是个四十岁的妇人。但她其实不是。她耷拉的眼皮,她佝偻的背,她染黑后从发根开始发白的头发,都说明她已经是个快退休的老太太。家务活是疲累的活,它催老一个女人就像压弯一根竹竿那样轻易。那个风风火火、陀螺般翻转在各个房间里的张妈极容易地被岁月打败,只是沈宁自己仗着年轻,对旁人的衰老视而不见。
她煮了饺子,用鸡蛋、猪rou、笋丝和荸荠一起拌馅,饺皮里馋一些菠菜汁,表面就有了碧绿的西瓜似的纹路。汤是老鸭汤,煮来煮去,残渣滤掉后还要用蔬菜吸一层油。是需要很多时间才能做好的方法。与之相比,赵邯郸做的那些菜都差远了。
沈宁把一只饺子夹进碗里,饺子皮因为馅料的饱满微微发紧。他咬开表皮,切成小粒的荸荠在齿间沙沙作响,笋丝爽脆,鸡蛋和猪rou吸满汤汁,蘸上香醋丝毫不觉油腻。
果然,并不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是赵邯郸对所有事都不是那么用心。
赵邯郸并未感到沈宁对他厨艺的质疑,只是埋头苦吃,下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饺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只能趁现在还在场多吃一点。
过年是要团圆的,下班时间自然要比平时早一些。沈宁包了红包给大家,赵邯郸也有份儿,沉甸甸的一个,在兜里直往下坠。
“有钱人。”他拍了拍口袋,挺括的纸笔发出非常爽利的声音。
张妈是最后走的,她要洗碗,白色泡沫散发茶味香气。通常在这个时刻,赵邯郸与沈宁都已经离开,各做各的事,但这次他们不约而同停在厨房门口,看那个忙碌着的背影。他们把太多时间花在观察彼此上,对身边的人往往疏于关心。
“早点回去吧。”赵邯郸说,“可以交给我。”
“马上就好。”张妈麻利地冲掉碗上泡沫。
赵邯郸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早说买个洗碗机咯。”
张妈抄起一块干抹布擦掉残水:“哪至于,不就两个人。能花多少时间。”
“得了,我收拾好了。少爷们我先回了。”
赵邯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