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追他,也不用他留下,用放飞白鸽的手势放走他。
她将手轻轻覆盖在胸口,感到自己的心正充满活力地跳动。它经历了一场不见血的小手术,但恢复良好,甚至没有伤口。她温柔地拍着自己,假装这是另一人的安慰。她忽然有些嫉妒起郑鸿来——他至少有她这个出口,可她那些心事,早就没了退路,说出口也只能是玩笑了。
之后她把信封寄给李家,挑了她觉得合适的时间。但令她失望的是李无波迅速出国,辜负她寄信时曾有过的期待。
她们所经历的过去被凝结成一点,穿过那年夏天的暑热后散开,程雪云去了溪云,李无波出了国,赵邯郸去了洛川,沈宁留在南都,然后再无联系。除了账上断断续续出现的小笔汇款还牵强地连接她和郑鸿,其他人都像雾散般无影无踪。
多么遗憾。她将茶杯再次注满,热气氤氲着过去的梦。在这场本该五人一起的剧集中,她少许一个愿,过早地退场,散失的羁绊被他人取代,而后又散失。他们之间的连结就薄弱到如此地步,跟所有歌颂青春友谊的故事都完全不同。
他们本该有很复杂的高中生活,有更多的理解、误解、和解、谅解,把没有说开的问题说开,把没有表达的心情表达,这样他们的生命才能熔铸到一起,成为彼此生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基石。但偏偏没有,在要迈出那一步时意外发生,她突来的疾病,沈宁家突然的变故,李无波和他母亲未解的心结,所有种种束缚住了他们,让情愫如生长在瓮中不见阳光。没人得到自己想要的,因为他们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程雪云轻声叹息,泼去杯中残茶。她知道最好的时刻已经过去,可惜,却无可奈何。谁叫人生不像杯盏重续,可以重来?
☆、雨
南都下了一场大雨。
很难想象,在冬天也会有这么大的一场雨。像是要把世界洗刷干净,玻璃窗上雨滴连成水幕,毫无空隙地流淌。赵邯郸拉上窗帘,打开电视,随便按一个台让它播放,话音盖过窗外chao汐般的风雨,凄厉的北风逐渐隐没在暖气中。
沈宁戴着眼镜看文件,台灯温柔照着他的脸,安然静谧,呈现出一种不曾被折磨过的柔软,像一本硬壳书初初拆掉塑封,每一处都光亮如新。赵邯郸一边听电视一边分神看他,放了好半天却什么都没听进去。
雨声隔绝了一切,世界只有客厅大小,装着完好无缺的沈宁,像礼物盒里封存的过去的记忆。现在的沈宁和少年沈宁,看书或看习题,眼镜或睫毛落下斜影,将面容切成明暗两边。影子缓缓移过去,一生似乎也在无声的光影中又走了。
赵邯郸逐渐分不清现实。他唯一知道是自己就像条被回忆追着跑的丧家犬,随时随地会被黑影般的过去狠揍一顿,越在沈宁身边这感觉就越清晰。他的存在让赵邯郸不得不面对自己。
想到这里,赵邯郸的心迅速沉底。
“你在看什么?”
“嗯?”
赵邯郸反射性地回答,大脑都不在转。
沈宁朝他抬起半张脸,微微蹙眉,似乎是发梢搔着脖颈有些发痒,他将碎发拨到耳后去。
“你在看什么?”
“看电视啊。吵到你啦。”赵邯郸欲盖弥彰地将音量调低,气氛像重物落水般沉下去,沈宁的神情演化为平静。
“这一集我看过。”沈宁说。
“跟你一起。”
赵邯郸不由发愣,他看向电视,正播着第三十八集。在那个游戏只有几个G,电视机只拍到四十集的年代,已经接近尾声。在他贫瘠的印象中,只留有几个主演的模样和隐约的故事框架。和谁一起看了第多少集,他一点记不清。
“等你复明了,我们可以再看一次。”
他本意是想安慰,但沈宁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说:“不用了。”语气里有种决绝的意味。
从认识他开始,赵邯郸就很习惯被他拒绝,因而也完全没有产生本该会有的落寞情绪。他和沈宁之间有很奇怪的联系,他记不得的,他总会记得非常清晰,像两段残缺的母带,拼合成一部电影。
那些坐在他身边或笑或闹的日子,是他少年时代里不算太真挚的善意与友情。如果能一直那么走下去,或许现在的他们会完全不同。每到这时赵邯郸就有点恨自己。但凡他能多一点正常,但凡他能意识到沈宁正活生生存在于他的生命里,他都不会在黑暗里故意抓住沈宁的手。面对处处胜他一筹、始终保持高姿态的沈宁,他也想有一次反客为主。就是这么蠢,这么无聊,一个小孩矛盾百出的别扭想法,把他们之间能存在的、不能存在的一切关系都毁了个彻底,到最后他只能逃也似的离开。
电视放完了,开始放片尾曲。这个时代是自动跳过片头片尾的年代。沈宁收起书朝他走过来,笔直地、径直地,像只箭矢。沙发暧昧地下陷。他半长的发扫入赵邯郸脖颈,肩膀紧密地靠拢,不一会儿,他枕上赵邯郸的肩,如鸟类般栖息。
赵邯郸难以控制身体的僵硬,他沉默着,预计在下一集加载完